一场秋雨一场寒。
辽城接连下了三场雨之后,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
周日下午,阮妤结束家教工作之后,回到寝室把堆积的几件外套都洗了。阳台上挂满了她的衣服,嘀嗒嘀嗒下落的水珠,仿佛又是一场秋雨。
洗完衣服,天已经暗了,她下楼去食堂打包了一碗热乎乎的酸菜面,刚吃了一半,手机响了。
是滕颢。
两人下午刚见过,滕颢做题心不在焉被她训了一顿,她离开时他还不太高兴,这会儿打电话来干什么?
找她吵架吗?
阮妤按下接听键,还未说话,那头的滕颢先开了腔。
她一听,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寝室其他三个人都看向阮妤,阮妤丢下手里的筷子,拿起包就往外跑。
滕颢说他打架进了警局,让她去保人。
打架、保人……这都什么情节啊?关键是那小子的语气,听着还理直气壮的。
阮妤有些头大。
外面的天已经黑彻底了,她跑到后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往警局赶。
简湘湘她们在寝室的群里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才想起来,刚才急吼吼地跑出来,半句没有交代。可这事儿要怎么说?
阮妤只能告诉她们有点突发情况要处理,让她们不用担心。
警局灯火敞亮,大厅里几个喝醉了酒的壮汉不顾民警的劝诫,相互推搡着,好像随时会打起来的样子。
滕颢就坐在这些人的后头,他脸上挂了点彩,但依然一副“小爷最牛逼”的样子,气势凛然。
“滕颢!”阮妤喊了声。
滕颢闻声抬头,看向她。
“你怎么回事?”
“不说了打架嘛,你听不懂啊。”他不耐烦。
“你打架还有理了是不是?”阮妤强压着火气,低声问:“你哥呢?他怎么没来?”
“不知道,我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都没有回应,可能是在忙。我找不到他才找你的。”滕颢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民警,“警察叔叔,我姐来了。”
姐?
阮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民警朝她招招手。
“你是滕颢的姐姐?”
阮妤瞟了滕颢一眼,他不动声色冲她眨了眨眼。
“对。”阮妤说。
“亲姐姐?”
“不是。”
“那是什么关系的姐?”
“是……表姐。”
“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阮妤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顺势问警察,“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滕颢和邻居打架,邻居报了警。”
“邻居?”
警察指了指滕颢:“具体情况,你问他。”
阮妤看向滕颢。
滕颢耸耸肩:“不是我先动手的。那家伙肯定心里有鬼,所以才咋咋呼呼地想吓唬人,不过他越是想吓唬人,我越是要干翻他。”
“哪个家伙?”阮妤想了想,“那个弹钢琴的家伙?”
“不是。”
滕颢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
下午补完课之后,滕颢又在练习室练了一会儿舞才回家。因为太累,他回家之后倒头就睡,可刚迷迷糊糊游走在睡实的边缘,隔壁的钢琴声又响了。
还是乱弹一通。
滕颢捞了个枕头摁在自己的耳朵上,试图躲避这噪音,可是越想装听不到,那声音就越往耳朵缝里钻。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那边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滕颢实在受不了了,连日积累的怨气在一瞬间爆发,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隔壁大门紧掩,滕颢站在门口,猛按门铃。
屋里并没有人来应门。
他的门铃急促,里面的琴声也急促,他的门铃暴躁,里面的琴声也暴躁,那人像是铁了心的要与他隔门挑衅。
滕颢气疯了,他抡起拳头开始砸门,可砸门也不顶用,琴声反而响得更起劲。正当滕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身后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轿车里下来一男一女,女的珠光宝气,和沈冰一般年纪,男的穿着运动服,和滕颢一般年纪。
这两人显然也是母子。
“有事吗?”女人问滕颢。
“阿姨,我叫滕颢,隔壁的邻居。”
“我知道,所以,有事吗?”
“我没事,是你家那位总找事。”滕颢隔空指了指二楼方向,“这钢琴声也太吵了吧!能不能有点公德心?能不能不扰民?”
女人和她儿子对视了一眼,立马朝滕颢微笑。
“抱歉了,我女儿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总在家乱发脾气,我马上就去制止她。非常抱歉给你们造成不便。”
滕颢见女人态度诚恳,也没得理不饶人。
他转身往回走,女人和她儿子快速开门进屋。
上门控诉还挺管用的。
滕颢刚走进自家院子,隔壁的琴声就停了,他正满意,忽然,耳边传来了砸器皿的声音,隔壁二楼左侧的窗户随着“咣当”一声,轰然碎裂,吓得他原地一怔。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滕颢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连忙折回去。
他刚跑到邻居家门口,大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白裙的长发女生赤着脚从里面冲出来,扑了他满怀。
两人都一愣。
滕颢试图推开女生,可女生却反而更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唔!唔!唔!”她使劲摇着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个哑女。
“云深!”
刚才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和她儿子从屋里追出来。
被叫作“云深”的哑女一看到他们两个,连忙躲到滕颢的身后,用力地攥紧了他的外套,发出凄厉的“唔唔”声。
那一瞬间,滕颢感觉到,她好像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云深。”
“怎么回事?”滕颢下意识地挡开了女人伸过来的手。
“她是我女儿。”女人解释,“她脑袋有点异于常人,今天没吃药,所以……”
“唔!”哑女云深打断女人的话,狠狠地瞪着她。
滕颢更觉蹊跷。
“过来,云深,妈妈带你回房间,你穿得这么单薄出来会感冒的。”女人柔声细语间再次伸手。
哑女云深显然很排斥被女人碰触,她再次往滕颢身后躲去。
“阿姨,我看她好像不愿意和你进去,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隐情?”
女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语气也不再友善:“搞笑,能有什么隐情?”
滕颢看向云深,问她:“你会写字吗?”
云深立马点头。
“那你跟我回家,把事情的经过写下来好吗?我家就在隔壁。”
云深再次点头。
两人才一谈妥,身旁一直静默的男生忽然冲上来。
“卧槽,你谁啊?不管闲事会死啊?”他一拳挥向滕颢。
滕颢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差点倒地。
“卧槽!我是你大爷!”滕颢无端受辱,气血沸腾,瞬间反扑回去。
两个男生扭打成一团。
女人趁势拉住了云深,云深“唔唔”求救,可滕颢自顾不暇,根本没余力去护她,等滕颢把那男生打倒在地,云深已经被女人拖回了屋里。
没多久,警察就来了。
滕颢不知道女人怎么和警察说的,反正,他就这样以打人的名义被带到了警察局。
滕颢正和阮妤说着事情的经过,走廊那头审讯室的门忽然开了。屋内走出一个女警察,女警察身后正是滕颢所说的那对母子。
阮妤的目光落向和滕颢打架的那个男生,男生脸上青青紫紫,一看就是被揍惨了的样子。
“滕颢家长来了?”女警察看着阮妤。
“来了个姐姐。”另一个警察答,“看着挺小的。”
言外之意大概就是,看着也不像什么正经家长。
“嗤。”邻居女人冷嗤了声,“这种有妈生没爹养的野种,所以才这么野蛮。”
滕颢的脸忽然涨得通红。
“你说什么!”
“说你是野种!怎么?说错了?”女人笑笑,“华府那一片谁不知道你们兄弟俩是没爹的野种!”
滕颢从椅子上跳起来,发了狠似的朝那个女人冲过去,他作势向女人挥拳,这正合女人的意。
“打啊,有种你打我啊!”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你撕啊!你撕啊!”女人把脸凑向滕颢。
“……”
警察伸手去拦,可两方都较着劲,场面瞬间乱成了一团。
“滕颢!”
阮妤上前去拉滕颢,少年卯着全身的劲,哪里拉得动。
人群推搡间,阮妤一下就被撞倒在了地上。
胳膊肘一阵火辣辣的痛。
阮妤正要爬起来,身后有人搀了她一把,并顺势把她收进了臂弯里。
是熟悉的味道,是熟悉的感觉,甚至,是熟悉的呼吸。
阮妤回头,看到滕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警察局。
他今天竟然穿了西装!
西装和里头的衬衫都是蓝色的,很深很深的那种蓝。领带是纯黑的,似乎比常见的领带更细些,就那样懒懒地垂在身前,使得他的优雅里透着一丝不羁,而这丝不羁又正好衬了他的脏辫。
天,竟然有人能把正统的西装和非主流的脏辫融合的这样相得益彰。
这是什么神仙搭配!
滕翊身后,还跟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书生气很浓,看着特别正派。
“滕颢!”滕翊喊了声。
人群里如猛兽般近乎歇斯底里的少年听到声音扭头,在看到兄长的那一秒,他忽然眼眶发红,委屈得像个孩子。
“哥!”
“不许动手。”滕翊松开阮妤,走向滕颢,“过来。”
他的语气很轻,并无苛责的意思,反倒带着一丝安抚。
滕颢收敛了气势,挣开了束缚在身上的力量,乖乖地走向滕翊,像迷失的小崽走向归途。
“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少年轻声地抱怨,委屈更浓。
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下子铩羽卸甲,变得那么不像他。
“我在开会,手机没带在身边,后来看到短信给你回电话,你的手机占线。”滕翊耐心地解释着,解释完,扬手触了下滕颢唇边的那抹血色,“受伤了?”
“我没事,那个女人她……”
“我都听到了。”滕翊转头,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人,“孙叔叔,接下来就麻烦你了。滕颢与人打架的事情归一码,那位女士当众侮辱滕颢的事情归另一码。”
姓孙的中年男人点点头,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那位调和的女警察。
“你好,我是孙宪周,光明律所的律师。接下来关于滕颢的任何事项,都由我来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