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一下飞机就回到了台里。
台里的同事都听说了艺术节的事情,迎面碰到了她也不敢和她搭话,只怕戳到她的痛处。这小心翼翼的氛围,让阮妤更加难受。
思来想去之后,她决定先去找单安心探探口风,可等她到了单安心的办公室,才知道单安心从海城回来后就直接回家休息了。
呵,打个酱油的人倒比正儿八经出差的人累了。
阮妤给单安心发了条信息。
信息的大意是她知道了电话号码出错的真相,让单安心回台里聊一聊。
许是做贼心虚,单安心立马就把电话打回来了。
阮妤没有接,她一连打了三个,阮妤都没有接,没多久,单安心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台里。
这样的态度,不用对峙,几乎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阮妤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单安心素着一张脸从外面闯进来。
“安心你来得挺快的啊,看来你真是很关心我念错号码的事情了。”阮妤从办公桌前起身,将单安心引到沙发处。
单安心笑:“阮姐,瞧你这话说的,大家都是同事,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要喝点什么?”
“不喝了。”单安心强捺着焦灼,“阮姐,你说你知道了电话号码的真相,真相是什么啊?”
“真相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
“可有人看到是你换的。”阮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
单安心眼眸一转,倒不轻易上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台本。”阮妤提醒。
“什么台本。”
阮妤把台本拿出来,朝单安心晃了晃。
单安心伸手想抓,阮妤一把躲开了。
“好奇什么?你自己调换的你没有看过吗?”阮妤的语气渐渐变得逼人。
“你胡说什么?”
“需要调监控吗?”
“化妆室没有监控。”
“我可没说你是在化妆室调换的台本。”
“……”
单安心一下被噎住了话音,狐狸尾巴小小露了个角,她自己先乱了阵脚。
“阮姐,你别拿着一张纸就想糊弄我,谁知道你哪弄来的这玩意?”
“当然是打扫卫生的阿姨给我的。”
“不可能,她明明说撕掉了。”单安心脱口而出。
阮妤笑起来:“你承认就好。”
单安心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驳什么,就听办公桌方向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单安心,你马上到我办公室里来!”
是台长的声音。
单安心脸色巨变。
“台……台长?”
阮妤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将屏幕亮给单安心看,屏幕上,台长的电话接通着,还开了免提。
“你……阮妤你算计我!”
“到底是谁算计谁?”阮妤挂断了电话,不打算和单安心争吵,“你有什么话,直接去和台长解释吧。”
“你竟然直接去和台长告状?”
阮妤不说话。
其实她也不想越级告状,闹得那么难看,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拿着证据去和副台长说,副台长肯定遮遮掩掩,站在单安心那一边,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没法子,才去找了台长。
“你……你和台长说什么了?说什么了?”单安心快急哭了。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把你做的好事都说了。”阮妤扬了扬手机,“不过,也亏你配合得好,我在台长面前夸口五分钟之内一定让你承认,没想到,你承认的比想象还快。”
单安心吓坏了,直接哭出声来,她夺门而出,边跑边给副台长黄葛打电话求救。
阮妤看着单安心跌跌撞撞的背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位。
她本以为事情这样就算落下了帷幕,接下来,她能要回一个公道,可结果却远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台长打电话把她叫到了台长室。
阮妤进门之后,第一眼先看到了茶几上两杯泡好却一口未动的茶,看来,副台长黄葛和单安心刚离开不久。
“小阮,过来坐。”台长朝阮妤招招手。
阮妤应声,坐到了台长办公桌的对面。
“要不要喝茶?”
“不麻烦了。”
“那行,那我就直接和你说事。”台长揉了揉太阳穴,“嘉悦艺术节直播事故的始末,我刚才已经了解清楚了。这件事情,你想怎么处置?”
“台长认为该怎么处置?”
“真让我说?”台长笑眯眯的,一脸慈蔼。
“我想,台长应该会为我做主的。”
台长笑意不减,但眼底的情绪却有些复杂。
阮妤忽然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小阮啊。这件事情,你的确委屈,从头到尾也没做错什么,却背了这么大一个锅。你看这样行不行,犯错的人呢,我一定会替你处罚,但这件事情,我们关起门来解决,就不对外声张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阮妤顿感手脚冰凉,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锅就这么让她背着了?
“台长,这样的解决方案,对我并不公平。”
“我明白我明白。”台长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小阮,你的委屈呢,我都明白。但这件事情,牵扯的人不仅是安心,还有应雯,你说台里就你们几个拿得出手的女主持人,一杆子都打翻了,那可怎么好?”
“应雯姐?”阮妤蹙眉,“关她什么事?”
“呵,关她什么事?和她关系可大着呢。”
“台长,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应雯姐也有份参与?”
“可不就是她在背后搞小动作,刚才安心可全都招了,你的事情,就是应雯教她的。”
阮妤感觉一阵透心的凉意,怎么可能?她最尊敬的应雯姐,怎么可能在背后算计她?
“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你仔细想想应该也能想通,安心平日里虽然飞扬跋扈,可是她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说好听点,叫心无城府,说难听点,就是没那么聪明。”
阮妤不出声。
台长说得有道理,艺术节那日事发突然,单安心那么快就想出了解决办法,这一点与她往日的智商很不搭边。她若真有那样的算计,也不会在五分钟之内就让阮妤套出话来。
这就说明了,单安心的背后还有军师。
可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应雯。
“小阮,这件事,如果保持原来的解决方案,无论舆论怎么发酵,不过只是主持人一个单纯的错误。可若把安心应雯算计你的事情都抖露出来,那可就事关人品事关道德了。一个台里的主持人之间暗斗成这样,安心和应雯形象受损不说,形象也得跟着受损,舆论再一发酵,她们手上的几档节目也肯定都要受到影响,到时候,台里的损失,不可估量。”
阮妤垂头苦笑:“那我的形象呢?我的形象就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可这性质不一样。主持人口误念错台本,这种事情哪个台里没有发生过?比你更厉害的主持人也会出现类似的错误,这很正常,并不是什么值得反复说道的事情,你看着,不用几天,大家早把你这事都忘了。你还是往日的名嘴,台里工作照常给你安排,谁会因为这个错误质疑你的业务能力?但安心和应雯,会因为她们的错误毁掉自己的前程甚至毁掉人生。还有嘉悦那边,好不容易平息了怒火,如果再把他们牵扯进来,他们肯定不高兴。”
道理阮妤都明白,利弊权衡她也会,只是实在意难平。
“小阮,这几年,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你的为人在台里也是有口皆碑,这么多主持人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台里培养你不容易,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也能为大局着想。”
阮妤强忍着心酸与难过,对台长扬起一抹微笑。
“台长,好话坏话全都让你说了,我若再揪着不放,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不懂感恩了。这件事情,就由你来处理吧,我不会有异议的。”
“好,好孩子,事后,我一定会让她们向你道歉。”
阮妤离开已经很晚了,她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上车就落下泪来。
台长的好言相劝就像是软刀子,她既挡不得,便只能一刀一刀地挨着。社会和职场,就是这样,不是每一件事情,分出了是非就能定下对错。很多时候,比起对错更重要的,是人情,是利益,是面子,是看不见的虚荣。
弃车保帅,原来这才是弃车保帅。
阮妤擦掉了眼泪,开车去了“无名”酒吧,她觉得今晚得喝点酒了,不然,肯定又要失眠整夜。
到了酒吧,她才发现,酒吧快要打烊关门了。
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卫生,看到阮妤进来,都愣住了。
那天向阮妤讨要签名的小伙子最先认出阮妤来。
“阮姐,你是来喝酒的吗?我们家要打烊咯。”
阮妤还没说话,就听到二楼传来了脚步声。
是滕翊下来了。
那小伙看到滕翊,连忙迎上去解释情况。
“老板。”他压低了声音对滕翊说,“我们到点打烊了,正要关门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客人,这客人不是普通的客人,她是个名人,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她个面子,让她喝几杯?我可以留下来加会儿班,为她服务。”
滕翊看了小伙一眼。
小伙一脸的真诚。
“以后记着,名人来消费,一视同仁。”滕翊说。
“啊?老板你的意思是名人的面子不用给是吧?”
“名人的面子不用给,但老板娘的面子得给,你下班吧,我亲自来服务。”
小伙彻底愣住了。
啥?
老……老板娘?
这阮妤是他们的老板娘?
完了完了,那他之前为了一个签名卖老板行踪的事情,岂不是要露馅?
滕翊等员工们都下班后,关上了门。
阮妤坐在吧台上,整个人恹恹的,看她的样子,也能猜到她回单位后事情解决得并不顺心。
“阮主持,你要我戒酒,自己却来喝酒?”滕翊嘴上揶揄她,可手却很实诚地替她打开了酒柜。
“我只是偶尔。”
“事情解决得不顺利?”
“也不算不顺利。”
“那是?”
阮妤抿了下嘴,手托住了下巴,静静地陷入沉思。
“滕翊,你听过火车和六个小孩的那个残忍问题吗?”
那个问题的大意是6个孩子结伴在铁轨上玩耍,5个孩子在新铁轨上玩,只有1个孩子跟小伙伴们说新铁轨危险,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于是他就一个人留在废旧铁轨上玩。这时一列火车飞速驶来,当司机发现孩子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司机应该正常行驶,撞死5个小孩?还是减少伤害拐上旧铁轨,撞死那1个小孩?
“听过。”
“你觉得,应该怎么选?”
滕翊摇头。
这个问题,怎么选都对,又怎么选都错,怎么选都解释得通,又怎么选都解释不通,太难了。
“你变成了那一个小孩?”他问。
“对,我成了那一个小孩,我乖乖地在废旧铁轨上玩耍,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但火车选择撞向了我,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火车没有把我撞死,我还要忍着痛清醒地去面对我被选择的委屈。”
阮妤说罢,开始一杯一杯地喝酒,也一点一点的将事情的始末说给滕翊听。
他听得很认真,只可惜谁是单安心谁是应雯他根本对不上号。
“你竟然连单安心和应雯都不知道,她们都是很有名的主持人好不好?”
“国内这几年的女主持人,我只知道你。”
阮妤心里的阴云瞬间淡了些。
她笑了笑:“就当是你安慰我了。”
“有安慰到?”
“嗯,你能在我身边,听我说这些琐碎的事情,已经是一种安慰了。”
滕翊听她这么说,内心顿时觉得愧疚。
“抱歉,这六年,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在你身边。”
“扯平,这六年,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在你身边。”
他扬手摸摸她的头:“少喝点。”
“老板小气了?”
“倒不是小气,就是你喝醉了品相不好?”
“我怎么不好了?”阮妤气急,“我们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喝醉过吗?”
滕翊笑:“算了,你忘了就算了。”
“不行,你说,我喝醉都和你说什么了?”
“你说,让我可以不爱你。”
“……”阮妤挠头,“那我是真醉了,你别和我计较,喝醉了的心思不作数的,你喝醉了你肯定也胡说。”
“我喝醉了也不胡说。”
“不信。你喝醉了你说什么?”
滕翊指了指墙面上悬着的那一帘水蓝色的挂布。
“看到上面的小鱼图案了吗?”
“嗯。”
“芮书说,我喝醉了,逮着人就冲人家喊逆水流鱼,不死不休。”
这六年,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酒精和烟草能暂时地麻痹他的神经,而这句话,能给他动力。
“还记得当初你在三门峡和我说过的那些话吗?现在,那些话,你再对自己说一遍,或许就不那么难过了。”
“你和我一起说。”
“……”
“说嘛!”阮妤拉着他撒娇。
滕翊没法子,只能一脸宠溺地点头。
两人慢慢地开口,一粗一细,一刚一柔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无论是谁,就算被命运逼到了死角,就算被生活扼住了咽喉,只要还剩一丝挣扎的力气,就不要放弃。不要顺流而下,不要随波逐流。要做逆水的流鱼,不死不休。”
逆水流鱼,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