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宫里七十年,也该是时候颐养年了。
“你明日一早便出宫吧,孤会给你足够钱财,让你安度晚年,你就在王城找一处宅子,养养花、种种草之类的,总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辛跪了下去,安静地行了一个大礼,起来时,那双慈祥的眼里泛着泪珠。
老辛:“奴年少的时候,也曾想过出宫,后来年纪大了,就不曾想了,老奴的一生都在宫里度过,老奴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奴愿一生都服侍王君。”
“你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你也该为自己活一回,孤不会害你,今色不早,你回去准备吧,孤自己四处走走,明日一早,吾让程鹏送你。”
她踩着青石路,慢慢向前走去,一阵冷风吹来,扬起他的广袖,迎风而走,思绪不断,不知不觉间,她已到了自己的宫殿门口。
她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庭院,庭院的植物枯败了许多,院中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孤零零地矗立在池塘边上。侍卫直直地站在墙角下,侍奴也在忙着各自的事情。院中太过安静,就如同没有鸟的枯树林,一片萧索。
吴铭在殿中当值,见她到来,行了礼。
她往偏殿望去,殿门敞开着。
她想起了从前,她每次从外面回宫时,总有一抹清俊的身影站在屋檐下的长廊里等着她。
他会头戴木簪,目光期期,嘴角藏着一丝微笑,儒雅得像仙人。
他在这长守宫里头快四年了吧,如果是她,被关在庭院里四年,一定已经疯了。
他近来可曾安好?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是如何在宫里日复一日地过着枯燥的日子?
“公主呢?”
“公主已经休息了。”北冥信风补充,“公主回来后心情好像不好,一直在殿中从未出来过。”
这很正常,毕竟宓香不是她,又怎会太过招摇?
“太后可曾来过?”
“回王君,太后没有来。”
“她”回宫三日,太后没有来?
没来就没来吧,自从去年她让她死在外头之后,她们之间原本就没有多深的情感更加寡淡了。
“青阳裴呢?他近来可曾安分?”
“他这几日都在偏殿,属下已经严加看管。”
“嗯。”
吴铭望着王君往偏殿走去,他有些不解,这四年来,王君来这长守宫,从来只找公主,公主回来后鲜少出殿门,王君怎么对公主一事不闻不问?他这回怎么先去的偏殿?他找青阳裴是要做什么?
朝堂上建议王君处死青阳裴的不在少数,王君不会是来处决青阳裴的吧?
姜漓漓绕过池塘,抬腿进入偏殿,在偏殿的门口,她看见了青阳裴,他一身光华,墨发用一只木簪别着,他穿了微白的衣裳,衣上还绣着精美的图案,俨然看不出他曾是颓败落魄的面首模样,他坐在破旧的席子上,手持一册书籍,正看得入神。
时间过得真快,初见他时,她还是一个多愁又暴躁的女子,总是装成嚣张跋扈的模样,如今,她话做事总是要三思而后行,再没了从前的那一份随心所欲。
她想,其实就这样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也挺好。
青阳裴看完手中的书籍,他放下手中的竹简,抬手去拿案上的另一册,余光所及,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姜漓漓。
他愣了愣神,连伸出的手都微微僵在了空郑
“漓……王君,你怎么站在门口?”
“孤来同你个事儿。”
她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从容的姿态走了进去,站在他的身旁。
她随手拿起案上被他看过的竹简,扫了一眼,那是一卷兵书。
“这书是我从公主殿中拿的,公主殿中的书都蒙了尘土,我闲来无事,便私自搬过来了。”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他爱看就看吧,她无所谓。
他声地:“殿中未燃炉火,王君体弱不宜吹风。”
青阳裴起身,关掉令门。
回来时,他发现姜漓漓面容苍白,微微皱起着长眉,看着他的眼神……透着忧伤。
姜漓漓徐徐坐下,青阳裴朝她走过来,他眼中流转着柔波坐到了她的身边。
他一向如此,会抓住任何机会靠近她。
青阳裴望着姜漓漓,她穿着宽大的黑色的镶金袍子,原本瘦弱的她显得更加瘦弱。她今有些奇怪,太过安静了,总是望着他出了神。
“王君可有心事?”
她没有回答。
“让我猜猜,是关于淮王的?”
她没有作声,互相沉默以后她淡淡地:“不是。”
“王君既没有因为淮王一事而苦恼,那还有何事让王君烦忧?”
是啊,最近她既烦又忧。
她的脸上有多久没有出现过笑容了呢?久到她记不清了。
是从被青阳裴始乱终弃的时候开始,还是被姜越坑蒙拐骗或被太后冷眼相激的时候开始,亦或是她承担着家国责任的时候开始?
她不知道。原来啊,她早已不是那个随心所欲的女子,人总是不知不觉间就慢慢变了。
好在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她热爱但不痴迷,她渴望但不偏执,她珍惜但不挽留。
她今来此,是为放下恩怨,见他最后一面。
“青阳裴?孤问你,上巳节那,你明明去意已决,为什么又回到了王宫?”
青阳裴朝姜漓漓望去,她端坐着,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心平气和地望着他,那双灵动的眸子泛着些忧伤。
她愿意……听他解释了?
“因为我放心不下漓漓。”
他得平淡,没有过度渲染,没有刻意隐瞒,她问,他便回了。
青阳裴,放心不下她。
这也算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她听着还颇有触动。罢了,他花言巧语也好,出自真心也好,她都心甘情愿再信他。
那日魑河边丢下她的事情,青阳裴历历在目,他非常诚挚地:“那日,我不该如此对你……”
不该辜负了她的喜欢,利用她的善良,弃她于不顾,让桑羽伤害她。
“青阳裴……”她叫了他之后,突然有些不出话了。
“嗯。”
他温温软软地应着,等着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