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番风雪后,枯叶凋落,芳草残败,唯有院中两颗寒梅开得越发朱红,明颜高洁,自生不息。
被中舒暖,尚有慵懒之意难压心头,秦晴不情愿的挪动着身子。屋内站着几名宫女嬷嬷,正端着一应的洗漱器具,待她起床,与她更衣。
“娘娘,太后娘娘那边传来旨意,让娘娘不必过去请安,但还是希望您能过去陪她午膳,未免误了时辰,还是请您快些吧。”带头嬷嬷笑着笑催促道。
带头嬷嬷是太后那边给过来伺候的,自然一切仍旧以“太后旨意”行事。
秦晴低额沉思,卷长的睫毛下讳莫如深,理了理思绪,头脑方才清醒了大半。下床起身,顺从着宫女们伺候侍衣。难得的是,芬儿竟像是霜打了嘴巴一般,乖巧的很,静静立在一旁。秦晴一时觉得稀奇的很,不停的瞧着她。
直至上了鸾轿,芬儿才不明所以的问道:“娘娘,一直瞧着我作甚?”
“你今个是怎么了?倒似一夜之间长大了。”秦晴取笑她。
芬儿红脸不语。
昨夜她险些闯下祸端,心下仍惴惴不安。今早一位嬷嬷在她房外瞧见她,于她提点,虽算不上训斥,倒叫她醍醐灌顶,心头多番惶恐。
“芬儿长大了,不好吗?”她回问。
“好”,秦晴笑道:“如此我也更放心些。”
芬儿静默。
先王走后,太后虽赐封明德庄贤慧太后,却并未搬离怡和宫,凤秀宫与怡和宫虽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实则只隔着一个明昭宫,宫人脚程稍稍快些,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秦晴入到耳殿等候通传,不多时便有嬷嬷让她进去。入得殿内,她捻起裙摆,低头顺眉叩拜请安。堪堪抬起头时,才发现太后早已摆上桌宴,身旁两侧还有昨日惊华苑二人,孟骥与覃姝,二人低眉浅笑,伴着太后,明德太后也似眼角含着笑意,不知在她来之前,刚说了怎样的笑话,母子媳三人,气氛融洽。
她再也不似之前那般心头苍凉,只当没瞧见,依旧盈盈叩拜,只听那年岁四十却依旧芳华的太后道:“快些起来吧,地上凉,听得曦儿说你身子不好,莫要冻着了。”
近年来,她身子已算是将养的很好,若不然昨日那场大雪,定要废去她半条命不可,可即便如此,为了她儿子,明德太后依旧下令要她过来午膳,现在这般说着些假模假式的话,秦晴只觉得的不啻好笑,更无奈的是,她却还要假模假式的回她。
“多谢母后。”
“快过来坐。”明德太后慈笑道。
明德太后右侧坐着孟骥,左侧则是覃姝,若坐孟骥身边,她不愿意,做覃姝身边,秦晴身为皇后,刚入宫便坐她下首,传出去,莫说有失身份,她也丢不起这个脸面,三思相较之下,只能无奈的坐去孟骥身边。
按理秦晴在,覃姝这个无名无份的原本就坐不得那个位置,所以虽不大乐意她坐过来,孟骥却也无话可说。
只因挨得近,秦晴刚一入座,孟骥便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味居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孟骥不由地看了她一眼,却遭对方回瞪了一眼。
明知这母子俩人想做什么,她也没心思与他们过多假客气,明德太后给她夹了些许菜,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双方都步入了正题。
“王后,王上年幼持政,心力不足,朝前尚有大臣分忧,这后宫就要靠你多多扶持了。说到底,先王后宫寡少,子嗣绵薄,能堪大任者,更是稀之,我儿这才不得不一肩扛起国运,为了汉中,尔辈切不可如此。”
一番话说得上贴天,下点地,连国运都搬出来了,不过就为了让她同意,覃姝的存在,后宫之苦,她最是明白,却也能说出这番话,明德太后也算煞费苦心。
可究竟如何,却全在秦晴一句话。这后宫虽是以太后为尊,实则前朝后宫都是由孟曦做主,之前孟曦便将处置之权交给了她,哪怕是太后也只能这般婉转的求着她。
她既知孟骥是这般见异思迁的,便也不稀罕他,更无意与他们为难,毕竟孟曦选中的王,自然不会是什么庸俗之辈,江山之权,总有一日,是要易主的,届时秦家存亡更是难说。
她想得多,思得远,心意消耗大,不免有些上身,开始清咳起来。左手边,递来一杯温水,她瞧了一眼,未接,自己硬将痒意忍下,轻道:“母后说得是。”
只不过覃姝此人,秦晴实在看不惯,又道:“覃姑娘既已入宫,罚便免了吧,至于受封么......姑娘身份毕竟有所不便,便按宫规,从才人做起吧,以后若是诞下皇子,再行加封。”
孟骥考虑到,秦晴好歹是皇后,他新婚当夜,抛下她一人,确实有些过分,刚刚见她轻咳,也有不忍之心,好心递水于她,她却一副好像自己在水中下药了一般看着他,顿时便觉得这个女人不知好歹。
可刚刚她明明有机会刁难,却并未作罚,且覃姝的身份确实不宜封之过高,突又觉得她算得上是个大气的女子,待他重新打量她之时,秦晴已起身,寻了借口离去了。
出了怡和宫,秦晴只觉心旷神怡,空气也清新许多,忍不住多吸了几口空气,却不小心呛了风,卷着刚才那番痒意,咳得越加厉害。
芬儿急忙将她扶上轿辇,轻轻拍打着背部,良久,咳声稍减,方问道:“娘娘,可好些了?”
秦晴微微点头。
“娘娘,那覃姝......”芬儿小心的问道。
“罢了。”秦晴摇摇手,望着外头宫道许久,眸子里情绪复杂,道:“琳娘早便告诫我,世间男子多薄情,我却不信,现下方信了,待春嫣尽去,秋色更渐浓......罢了......”
“娘娘我们回宫吧。”芬儿最是懂她想什么,原先有多欣喜,现便有多难舍,难规劝。
秦晴收回思绪,回过神道:“不,去羲和殿。”
幼时秦晴体弱,不同于世家子弟要陪读不说,她更是几乎难得出门,关系好些的,也就宫外商贾子弟的萧红了
。虽说如此,她却仍旧记得有一年,娘亲入宫面见太祖太后,二人姑侄相见,事谈纷杂,命她自行去玩,那时她曾无意到过若欢殿,那时先王高兴,刚赐给了临安公主一个自己的宫殿。
那时也是这般严寒的冬日,雪毯铺盖着草绿,阴冷的北风刺骨的穿透宫殿外院。
一入院,她便远远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跪在雪地,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那小女孩虽然衣裳单薄,却依旧坚挺在风中。
当时,她还以为是哪个小宫女被罚,好奇的上前问她:“你在嘀咕什么?”
对方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背着。良久,她觉着没意思,正打算离去,那小女孩想是已经背完,遂回了她简短的两个字:“策论。”
她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回家后,她也曾问过兄长,会不会策论,一旁的父亲听了,只笑着说,他还需等两年。
自此,无论她病情如何,却再不肯落下任何功课,这才有了今日的‘第一千金’之名。
她永远记得雪地中那个彷佛能撑起一片天的背影,曾经她以为那个背影是孟若,直到宫中事变,她才知晓那个背影正是今日的镇国公主,孟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