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曦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客栈的房间内,身旁站着菘蓝,正給她嗅着手中的瓷瓶。
见孟曦醒过来,菘蓝将她慢慢扶起,她环顾四周,问道:“益清呢?”
“楼上呢”,怕她担心,菘蓝连忙回道,转而又说着:“小姑娘受伤了,他去照顾了。”
“受伤?赫连攸宁?”
菘蓝答着:“嗯,遇见了一群匪徒,非得保护益清来着,埃了一剑,有益清在,倒也不用担心生命危险,不过那丫头还挺坚强,愣是一声没哼。”
她问道:“伤了哪里?”
这个问题让菘蓝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孟曦竟关心她伤在哪里,她如实回道:“左胸。”
随后又补了一句:“离心脏还挺近。”
“我去看看。”说着孟曦便起身出门。
益清的药确实好用,突然起身也不致晕眩,身上再无半点中蒙汗药的感觉。她大步来到楼上,印入眼帘的是一身肃穆、神情凝重站在门口的赫连宇。
“抱歉,是我的人看护不力。”
这是孟曦遇见赫连宇以来,第一次认真的同他讲话。她十分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当初孟祁受伤之时,她亦是心急如焚,只是追责之事,她也不好多说。
并没有得到回应,她继续说道:“我可以进去吗?”
沉默良久,赫连宇终究还是侧出身子,让开了道路。察觉出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减去一些,孟曦心中的忧虑也放下一些。
她推门进去,小小的屋内充斥着一些血腥气,地处偏远,客栈里并不拿得出屏风之类的物件,也难怪赫连宇在门口站着。
一方褥榻上,赫连攸宁静静的躺在那儿,露出的肩膀和手臂,都被插上了金针。十几岁的少年,此时显得有些空洞,孟曦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茫然。
门关上,室内恢复静默。
良久,他放低着音调缓慢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初见她时,她一身红衣,手中拿着鞭子,满身傲气,不自知的得罪了汉中秦掌司家的公子,给她下了药。我不过解了她的迷药,将她的身份告知秦公子,实在算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刚刚她拿着鞭子,挡在我身前......我......”
“她喜欢你。”握住他颤动的肩膀,孟曦肯定的告诉他,这无关什么救命之恩。
“阿姐......”他回眸轻唤着,眼神中透露着不知所措。
“重要的是,你喜欢她吗?”
“我......”,少年重新望向床榻:“看她这样躺着,我很心疼。”
蹲下身子孟曦看着二人,语重心长地说道:“虽说你是医者,可亦是男子,攸宁平日便心气高一些,如今你瞧了人家的身子,无论如何也是要负责的,攸宁虽是公主,可深得其父其兄的宠爱,只要你们真心相爱,你与她定然无所阻碍......”
“可是阿姐......”,益清打断她。
她覆手握住他,反过来阻住他的话头:“我知道,你的‘抱负’,我都知道,汉中已和郅洲达成联盟,接下来郅洲会发兵楚国,我会安排你留下帮他们。”
停顿后,她继续道:“对不起,其实,这样的安排,也是有我的私心的,所以......”
望着孟曦,他眼里先是错愕,错愕她知道自己的事,随后又释然了,因为他知道,她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结果。
平复情绪后,他看着塌上的人说道:“她出血过多,近几日都需要我每天施针给她推行血脉,以后,我也会一直陪着她......”
听着益清的誓言,孟曦的思绪不自觉的飘的有些远,堪堪回过神来打算离去。
临走时,恍然又想起什么,她提醒道:
“也是为了保护别人,以后身上不要光带救人的药。”
益清一愣,反应过来后,重重点了点头。
出门后,孟曦看了眼依旧守在门口的赫连宇,只道:
“有话同你说。”
说完便自行下楼,犹豫片刻的赫连宇,依旧选择跟了上去。
回到房间,她打发了菘蓝出去,关上房门,郑重地问道:“你究竟来找谁?”
见赫连宇仍在犹豫,她又道:“敢问太子殿下有几个妹妹,今日之事,你还想经历第二遍吗?”
又是怒目而视,赫连宇周遭的杀气涌动,很快却又平复了,他叹了口气,颓坐到椅子上,稍倾,他问道:
“你听说过二十六年前郅楚之战吗?”
眼神扫向孟曦,他又飞快否定道:“算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是想说云葛若兰?”孟曦小心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你果然知道。”
“重点是我知不知道吗?这件事本就沸沸扬扬,我就算想不知道也不容易。”她转而继续问道:“你要找的人就是她?”
没有回答,赫连宇算是默认了。
“可传闻,她不是......”
“前些日子,我们收到线报,说她在封乡。”他如实说道。
“这样的线报你们也信?”孟曦忍不住揶揄他。
“你不懂,这对于我父皇的意义。”
一阵静默,孟曦道:“这么找根本不是办法,如今匪徒未清,更不是找人的时机。釜底尚且抽薪,要我说......”
二人对视,多余的话已是不必说,直接去楚国,不仅能确认情报的准确,更能确认事情的始末和生还的可能。
讨论一番后,当晚和菘蓝确定了行程,第二日孟曦便和赫连宇以两匹快马直奔庞城。
离开边界,这才有几分山清水秀之感。稍息时他们行进缓慢,孟曦盯着赫连宇胯下的黑色骏马,止不住有些艳羡。
她脱口而出:“马不错。”
抚摸了一把它的鬃毛,赫连宇心情不错:“它是整个郅洲最好的马。”
线条优雅,胸部宽厚,色泽光洁,都说郅洲盛产好马,孟曦也是酷爱马匹的主,这匹马若不是异常俊美,也不会使她这般心痒难耐。
看出她的喜爱,赫连宇不忘补充道:“这马虽好,却只认一个主人。”
多看了它一眼,孟曦眸中闪着光芒:“那可不一定。”
又走了几步,赫连宇想起昨日,心口依旧觉得有些堵塞,干脆直言问道:“昨日你为何非要为他们所困。”
这个“他们”,意味明确。
孟曦直言问道:“你若困于他们手中会如何?”
“囚入山寨。”他答。
“是,无非就是压入山寨。可里应外合,这于你的人而言,无疑更方便一些,战场上,能用最小的伤亡,就尽量不付出最大的努力。没有谁生下来就得为明明无所谓的事牺牲,这是我的原则。”
她淡淡然的说着,却令赫连宇有些惊愕,此刻他充分确信了,眼前这个女子正是铁面战神。
惊愕之余,他问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个女子。”
他不是没想过里应外合,只是在当时,他心目中,只觉得孟曦是个女子,一名女子入了匪寨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女子?似是太久都没有人记得她是个女子,像是听了个笑话,孟曦轻笑出声。
随即她换上一脸肃穆,义正辞严道:“我从来不会忘,我是孟曦。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殿下同本宫的约定,也可以就此作罢了。”
赫连宇瞬间释然,亦笑道:“铁面战神豪气云天,那此去楚国,长君可就仰仗长安多多照顾了。”
这话没有半分调侃之意,说得倒似真诚,孟曦心知,赫连宇算是放下戒心,拿她当同盟相看了。
楚国都城庞城,与封乡截然不同,这是一个依山傍水,资源富饶之地,三步一亭台,五步一楼阁。
都说庞城繁华,放眼整座大陆,也称得上是首屈一指。街上白马香车不断,商人络绎不绝,街边叫卖的,码头卸货的,无一不是热火朝天,一副欣欣向荣之貌。
只是向知清停留庞城之时,曾与她戏虐道:勾阑瓦舍凭白玉,莫问营门朝楚开。
楚国君主,许是血液流传,皆是骨子里的淫逸骄奢,庞城中许多勾栏瓦舍,莫说臣民,便是君王亦是偷偷驾临过,更有甚者,那大门方向,就是冲着楚王宫的。
孟曦原只觉得好笑,如今同赫连宇走在护城河边,她被震撼了,放下帽檐,她看向河边那一排楼阁,虽未营业,却依稀可见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数过去竟是看不见尽头一般。
与赫连宇对视后,她嗤笑出声,后者更是满脸不屑。
为了方便,二人是走路入的城,用的是赫连宇早就备好的铭牌。此时,最重要的便是找个落脚点,没有什么比酒肉场更适合的地方,这才走到了这里。
孟曦道:“如今还早,晚些时辰再来吧,正好我也须得换身行头。”
得到肯定,二人先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