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洒下束束光芒夹带着些许暖意,路边的积雪被马车压出吱吱的声响。
车夫拢了拢身上的旧袄,即使这是半个月以来为数不多的没风天气,可北方的冬季还是冷的让人颤栗。
马车外寒风萧瑟,车里却是暖意融融。
足以横陈四五人的车内此时只有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女。
一名身着青色碧霞云纹锦衣的少女,正跪坐在矮几旁专心的焚香烹茶。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头束元宝髻,发上插着一只宝蓝点翠珠钗。身材高挑,容貌俏丽可爱。
炉上壶水烧开,注入杯中茶香四溢。
青衣少女起身轻唤榻上小憩的另一名少女。
榻上少女身着月华锦衫,边滚绯色雪纱。一头乌发并未挽髻,顺着肩膀垂到地上交叠缠绵,整个人像是与榻上的绒皮毡子融为了一体。
似是还未睡醒,听到有人唤她便不满的呢喃一声,转过身打算继续睡去。
青衣少女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摇她:“小姐,你别再睡了。我们马上就要到都城了,起来梳洗一下呗。”
“青黛乖,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榻上少女不但没回过身,甚至眼都没睁的轻哄丫头一声便再次没了动静。
被唤作青黛的丫头忍了又忍,直到额头开始有些突突的跳。她看着榻上誓要与床榻为伴睡他个天昏地暗的小姐,终于忍无可忍的叉腰大吼“小姐!”。
这一声吼青黛使出了全身力气。
马车外驾车的车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手中一抖马鞭瞬时就落在马股上。
被打中的马嘶鸣一声朝着前方冲去,另外三匹不知是长时间不活动想比拼一下,还是怕被鞭子抽打,也紧随其后超前冲去。
车内,被吼醒的少女一脸可怜的睁开眼,本想让青黛看看自己的可怜模样发发慈悲让她再睡会儿。
谁知还没翻过身来车内就开始颠簸,正翻身到一半的少女差点从榻上掉下来,幸好及时扣住车窗才幸免于难。
叉着腰的青黛就没那么幸运了。这突如其来的颠簸令她脚下不稳的后退几步,还是没能稳住重心,直接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矮几上的茶杯随着坡度滑行了一段距离,眼看就要脱离矮几掉在地上。
杯里是滚烫的茶水,地上是跌倒的青黛。
这杯茶水下去青黛就算护住脸,这双纤纤巧手怕是也会红肿褪皮水泡连连。
“即便有小姐在,短时间内这双手怕也不能看了。”青黛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闪过,就已经没有时间再想其他,迅速伸手挡住脸。撕心裂肺的“啊~~”已经快要冲出喉咙,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马车已经稳稳停住了。
车外传来车夫颤颤的声音“两位姑娘受惊了,可有伤到没有?都怪老汉我没管好这畜生,老汉给二位赔不是。”
车夫未得允许是不敢拉开车门的,里面是两位姑娘本就不方便,加之那位小姐脾气怪得很,所以问完话就紧紧盯着门板等待答话。
他实在怕这小姐怪罪。
他原也不是胆小之人,按说是不会被那声吼吓到的。可这半个月来他是真怕了这个小姐了!
这小姐出手阔绰又正是新年期间,所以每次给的都是三倍工钱。人也不错,天气冷她便经常让那小丫鬟给自己送酒驱寒。
他见这是个有钱的主,又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一时便起了歹心。想着把她们的钱偷去大半,人丢在半路也就是了。这样他以后就不用赶车了,他家儿子也能娶上一房不错的媳妇了。
于是那天在客栈落脚之后他就趁天黑摸进这个小姐的房间,可还没等下手就开始腹痛,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好先退出房间。
那晚他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在那之后只要他冒出一丁点偷东西的想法,便又如那晚一样被折腾的根本睡不着觉。
他猜这小姐是有鬼神庇佑的。自己只安安分分的挣该挣得银子,偷窃的事他是想都不敢想了。
这眼见着就要到目的地了,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出什么差错呀,他现在只盼望着安安全全的把人送到,早早回家见到自己婆娘与小儿。他还不想被勾魂死掉啊!车夫惊恐的胡乱想着,想到害怕处甚至双手合十冲天连念了十几声佛。
他正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的诚心参拜,却被车里传出的回答声吓的一个激灵,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老伯宽心,我们两个无事。老伯驾车技术很好,换成旁人怕是现在也停不下来的。”
这是一个独属少女阶段的清脆声音,声音里夹杂在些许刚睡醒的软糯,听起来倒是有安抚人心的功效。
车夫得到答案心以放下大半,抬起袄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有多说,便继续赶车上路了。
似乎直到马车又一次动起来,青黛才回过神,呆呆的看着茶杯里溢出的些许茶水顺着矮几滴落。
心下很是认同,小姐说的没错,若不是车夫停得及时,那杯茶已经泼在她身上了。
看着小姐把矮几边沿的茶杯往里推了推,跪坐下来抱住自己,轻轻拍哄,重复低喃“吓到了吧?都不知道躲的么?真是笨死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黛回抱住昔语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昔语棠看着嚎啕大哭的青黛暗自好笑。
她家这个平时张牙舞爪,动不动还要教训她这个小姐两句的丫头,这胆子啊,啧啧,怎么比老鼠还小呢?
车夫听到哭声又是一惊,赶忙勒马又询问一番,再三确定无事之后才敢继续前行。
昔语棠松开青黛,瞧着她哭红的鼻头心中欢愉,便兴起了捉弄的兴致。
“咦,怎么哭的这么难看。呀,居然还有鼻涕!不会蹭到我衣服上了吧?”说着还夸张的做着嫌弃的表情,皱着眉小心翼翼的拉着衣领往自己的肩头上看了一眼。
青黛下意识的朝脸上摸去,同时看向昔语棠的肩头。
触及鼻底,并没有湿滑的触感,而小姐的肩上更是一滴泪痕也无。
青黛随即明白,这又是小姐在捉弄自己。
恨恨的在脸上抹了把泪水,朝着昔语棠衣服就要抹上去。
昔语棠笑着躲过,眨巴着眼睛随口求饶“好青黛,我一会还要穿呢,在车上换衣服很冷的。”
青黛瘪着嘴收回手,大力将眼泪抹在手帕上,低声抱怨起来“小姐最坏了,平常就爱欺负人,现在更是连人家难过的时候你都不放过。再说这车里哪里就冷了?我看就暖和的很,您可是睡了一个多时辰,连个薄毯都没盖呢....”
想到自己以往的种种“恶行”,又听着青黛滔滔不绝的数落气势,昔语棠不自然的笑笑,直接转移话题道“哎呀青黛,你脸怎么哭花了,快去照照。好丑啊,好像家里的乌头。”
“乌头”是家里门房养的一只又肥又懒的一只大花猫。青黛听着小姐又取笑自己不由争辩几句。
主仆打闹一番青黛心情已好了大半,隐约可以听见车外有了些许人声。
青黛最是爱美,知道马车已近城门。也顾不得继续和昔语棠争辩,嘟囔着什么去翻包裹里的铜镜去了。
昔语棠睡意已经没了大半,索性坐到矮几旁,不雅的打着哈欠拿起刚刚差点肇事的那杯茶慢慢吹了起来。
青黛把那张花猫脸擦净,默默坐在昔语棠身侧替她梳头。
见青黛一边为自己梳顺发丝,一边欲言又止的瞟向自己。昔语棠觉得有趣,问道:“怎么了青黛?有心事?是不是看上哪家的美少年了?”
为了能时不时看清青黛的反映,昔语棠恶趣味的侧过眼眸,以肩膀撞向青黛继续打趣道“啊~我来猜猜,是昨个儿路上碰见的白衣书生,还是之前奶娘给你介绍的俊俏小厮啊?”
瞧着自家小姐没个正经的样子,青黛不满的瞪了一眼,打断她的调戏把心中疑问问出“小姐,这大年下的,为什么一定要离家出走啊?”
小姐拽着自己出走之时并没有说缘由,只是急急的说路上解释。
可这一路上,小姐都在吃吃喝喝惹事玩乐,一回到车里就立马睡觉。反正这一路,小姐根本一个字的缘由都没与她说过。
虽说小姐平日里娇惯她,她也没大没小了些。
可主仆尊卑她还是懂的,小姐不说她也不能逼她不是。
“还不都怪我爹。”昔语棠悻悻托腮叹气没了谈话兴致。
青黛丝毫不以为意的撇撇嘴。
那表情就像再说:我知道,小姐你又在扯谎了,对不对?
老爷平时对下人是严厉了些,性格也固执,但对小姐却是不敢的。
全庄谁不知道老爷最怕夫人,而夫人最疼小姐。
大过年的惹小姐离家出走,夫人指不定有多伤心。
夫人伤心,老爷的日子定然不好过。老爷又不傻,怎么可能大过年给自己找不痛快。
青黛想完又觉得自己想的特别有道理,重重的点了点头表达对自己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