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语棠从左到右挨个房间的看了一遍。
她发现左侧那四个房间的病患,已经被胡文成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治疗过了。
脚步停在最右面的房间前,昔语棠专注的盯着里面。
说实话,看了这间房里的病患,她还真没什么把握能把人救活。
若她坚持,或许这些人也不会活下来,反而耽误的时间会令其他房里的人恶化。若是从右二开始,节省下来的时间或许会让其余的人全部活下来。
这一刻,面对这样残忍的抉择。
她,犹豫了。
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时间能用来给她犹豫。
抬起沉重的,犹如坠了石头的脚,她一步步,缓慢又快速的挪到了右二那扇门前。
手搭上门扉那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转头再看了一眼最右那个房间。
那些躺在里面忍受痛苦也不甘死去的人们,那些身体已经一动不能动却依旧渴望救赎的灵魂。
他们若是知道,自己还活着就已经被放弃了。若是知道,他们的命,被人当作物件一样做了衡量取舍....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理解她们想要救活更多人的想法。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到死都只能含恨而终。
不知道他们的家人,会不会怪她们试都不试一下。
啊,不想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法,或许这已经是最优解了吧。
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昔语棠伸手推开了右二的门。
“咯吱~”
就在昔语棠一步门里,一步门外的时候,旁边那间草堂的木窗被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小缝。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而后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将一条小缝的窗子猛地开到最大,接着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
这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半长的头发也没有扎着,就那么乱糟糟的顶在头上。
自窗户上翻下,刚落地就拽了拽身上小袄子的前襟,昂首大步的往院外走。
昔语棠从右二门退出来,顺手轻轻将门带上,两步就绕道了小女孩前面“小妹妹,你要出去么?”
小女孩扬起小脑袋,凶凶的看着昔语棠“你不要挡着牙牙的路。”
一张下颏尖尖的小脸上,越发显得她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再配上这奶萌奶萌的声音,那眼神就真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了。
昔语棠蹲下身子看她笑“牙牙告诉姐姐你要去哪,姐姐就不挡着你,好不好?”
小姑娘歪着脑袋惊讶的看着昔语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是认得牙牙么?”
昔语棠噗的一声笑声来,这孩子也太呆了吧,
不知道她笑什么的牙牙又看了一下四周,犹豫了一下才说“牙牙想出去玩,姐姐你让开好不好?一会儿要是被发现了牙牙就走不掉了。”
“牙牙现在生病了,应该留下来好好治病,等治好了再出去玩才是乖孩子呢。”昔语棠耐心的劝她。
“不行!”牙牙坚定且固执的摇头“一定要今天去的!”
“为什么呢,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昔语棠笑眯眯看着撅起嘴巴的牙牙,似乎听着这样的童声童言,心里的憋闷都散发了出去。
“因为,他们都说牙牙的病是治不好的,马上就快要死了。可是,牙牙答应了大头要和他一起去挖春笋的,还有隔壁春花姐,她说要和牙牙一起玩抓羊拐,牙牙还有好多的小伙伴呢!”
“....牙牙想去和他们道个别....”
说起快要死了这样的话,牙牙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要和好朋友分别的不舍还有淡淡的伤感。或许她都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或许她以为死亡不过是要搬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住罢了。
昔语棠的笑僵在脸上,心紧紧的揪在一起。
眼中酸涩,昔语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能说些什么。
“姐姐,你怎么哭了?”
昔语棠甩甩头“牙牙会怪姐姐么?”
牙牙眼中尽是迷茫“姐姐是说挡住了牙牙的路么?这没什么的,姐姐让开就好了。”
“那牙牙有什么心愿么?”一句话出口,本来含在眼圈的泪水,终于断线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牙牙认真的想了想“嗯..牙牙想吃冰糖葫芦。等牙牙长大了,牙牙要每天都卖冰糖葫芦,还要分给大头、春花姐、小木头他们一起吃!”
似乎已经吃到了冰糖葫芦一样,她嘿嘿笑的几分傻气,几分满足。
长大——
她是想要长大的....
“牙牙,怎么又跑出来了?”徐大郎抱着四只瓦罐走过来,虎着一张脸看着牙牙。
牙牙小脑袋一缩,看看昔语棠嘟起小嘴小声的嘀咕“这下牙牙真的要怪姐姐了。”
徐大郎一边将人往屋里送,一边念叨个不停“怎么还往出跑?快回去躺着。没看到别的叔叔婶婶的都躺着不动么,你居然还翻窗户!身上的伤不疼么?”
是啊,她都忘了,那间屋子里的人都已经疼得不能动弹了,只有这个小姑娘。
和小伙伴道别这件事,对她来说可能真的很重要吧。
那她的父母呢?
知道她病的这么重了么?
一时间,她心思纷乱。
胡文成站在昔语棠身后目睹了刚刚的全过程,他明白她的心痛,她的难以抉择,他又何尝是心如铁石的人呢。
可别的屋里也有小童,也有青壮,也有...更需要这个机会,更有希望在这个机会中活下去的人。
放弃那间草堂,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上前几步,看着依旧蹲在地上的昔语棠,胡文成缓缓开口“师父,您要的东西拿回来了,该动手了。”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昔语棠慢慢平复心境,站起身,朝着最右面的草堂走去。
“师父!”胡文成低呼“您...走错了。”
“没走错。”昔语棠站住脚步,背影坚定“知道么,我刚学医术时的第一堂课,是打坐。”
胡文成皱眉,他没听懂,学医和打坐有什么关系?不对,这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我师父说,行医有时如同修佛,只要心够静,做出的决定就不会错。”
微微一顿“我现在的心,不静。而现在只有这间草堂能让我静下来。”
“可是...”
“一天,就一天。我想试试。”
她想让她活下来。
想让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