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昏蒙的小房间里,一点烛光摇曳轻摆。诡谲光影中有阵阵癫狂的笑声不断回荡,气氛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笑够了么?笑够了的话,来聊聊吧。”
“聊?聊什么?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啊。哈哈哈...”他还在笑,笑的声音嘶哑,如同锯木头一般难听刺耳。
“是么?我倒是觉得我们之间能聊的可不少呢。就比如:胡掌柜。”桌边,昔语棠罩在大斗篷里看不清脸,她轻轻叩击桌面,稳定且富有节奏。
烛光笼罩外的阴暗墙角处,笑声一刻不停,并不去接昔语棠的话。
“他对你可不错啊。”
“呵…不错?”那阴影似有所触动,隐约可见他扶墙而起,语气里尽是不满与怨怼“你说他对我不错?呵呵……”
“我不过是得了个进宫露脸的机会,他就跳出来质问我,问我是神医么?呵,简直可笑!我不是又如何?他们找的是会治瘟疫的人。我会!”
“我不是神医,你是神医啊!你天下无敌!你都这么神气了为什么还要来跟我抢这个机会?”他有些激动,脚步踉跄的指着昔语棠。
“说什么他对我不错。他要真对我不错为什么不劝你将机会让给我呢?要是真对我不错,为什么我那么求他,他就是死活不肯把蛇颠角粉末分我一些?”
“别跟我提什么恩义!我徐大郎不欠你们什么!当初你教他的时候我已经躲得远远的了。是你们!是你们非要让我学的!”
“现如今我学会了,你们又一个两个的觉得我是白眼狼了?我不过是凭自己的努力从徐家村走出来,想要治疗更多的患者。他凭什么就骂我忘恩负义,颠倒五德啊?”
他嘶吼着越来越激动,破锣一样嗓子说到最后只剩下了气声。
可他愤怒,一腔不甘怨怒的火烧的他理智尽失。他用脚跟狠狠地剁着地面,双手死命的捶打木桌,声嘶力竭的逼问昔语棠“你说!我到底哪里有错?要换了你你会如何!”
昔语棠狭长的眸子中没有半点情绪,淡漠的如同深秋圆月。她看着徐大郎癫狂的模样,安静的问道“所以你就杀了他。是么?”
视线错开,他不去看她,不说话,只疯狂的对着木桌发泄。
全屋唯一的光源被他砸倒在桌上,蜡油顺着桌角滴落,烛光明明灭灭,屋子重归黑暗。没人去管。
“还有徐旺夫妇,也是你杀的。”昔语棠的声音冲破黑暗,稳稳的送进他的耳朵“都是一个村子的乡邻,你也下得去手。”
“我没有!我不想杀他们的!”徐大郎冲着她的方向嚷嚷“都是那个姓胡的!我只是想回去求他分给我一些蛇颠角的粉末让我去救人。我给他跪下,祈求他帮帮我,可他就是不肯给我!”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挤出,光是听声音昔语棠就能想象的出他此刻的神态表情。
“那老东西跑的真快啊。我竟然都追不上他!”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你从小就打不过徐达,不敢追进他家。害怕却又很生气,于是就一把火把他家给点了。是吧。”她补全了他没说尽的话。
“我得不到,那就谁也别得到!”他歇斯底里。
“得不到么?”昔语棠轻声问道“不是得到了么?让我来猜一猜,在胡掌柜那儿没得手,你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哈~”眸光流转,她发出一声若有所悟的喟叹,轻笑出声“那就一定是把胡掌柜留在徐家草堂里,给你爹医治病人用的那份,给拿走了吧。”
“知道么?你家草堂里躺着的十二个人,因为你....全都死了。”
“你爹也因为这个,被村子里的人责难。他倒是为你扛下了一切,就那么自己背负着骂名去了。”
“我不在乎有人把我的东西学去,你也确实不欠我什么。”昔语棠笑容消散,语调转沉“但你欠他们的,每一样,都得还。”
徐大郎静默了,不再踢打,不再声嘶力竭。
黑暗中,他步履沉重,一步一步慢慢的逼近昔语棠“你说什么?我爹...去哪了!”
“去帮你,给徐家村的人道歉啊。”昔语棠探头凑近他的耳朵,语调平缓,吐字清晰。
“不可能!我爹不会!一定是他们逼我爹的!是谁?徐达么?”他再度抓狂,伸手去抓昔语棠。
“这种事还是等你们父子团圆了,你亲自问吧。”
留下这么一句,昔语棠转身离开。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橘黄色的暖光铺洒在皇宫精美的建筑上,带走了一丝冰冷,留下一份人间独特的意味。
光晕熏的昔语棠眯起眼睛,望着倚墙浅笑的李行云道“你把这个人交给我,你我之间的事儿就算两清。”
“他本就要死的,太后已经下了凌迟的令。”
“那我不管,这个人我必须带走。不然行云你后半辈子的荣宠我可就不管了。”
“小语棠又威胁咱家。”李行云掩唇笑的温柔“罢了,咱家本来正想着要想些什么办法,才能与小语棠你重修旧好。如今用这么一条贱命就可以达成,可真是便宜咱家了。”
昔语棠啧啧两声“这是又不想杀我了?瞧瞧咱们行云大人,可真是一天一个主意啊。我这等小民如何敢与您修好啊,这指不定您哪天心气不顺啊,就又想要了我的小命了呢。”
李行云点点她的笑脑门,笑言道“咱家想到了一个更有趣儿的玩法,你的小命且留着吧。”
翻个白眼,昔语棠懒得再理他,留下个背影道“找个车帮我把人塞进去,我要再回一趟徐家村。”
到了村口,昔语棠下车对着徐达微微颔首,徐达眼中幽光一闪接过车夫马鞭,纵马而去。
云虚凌让人带走马夫,问她“可顺利?”
昔语棠苦笑“并未与我实说过程,只说是临时起意。你也看了,那房子都快要烧成灰了,里面的大活人能傻傻等着不往出跑?说没有助燃的东西谁能信啊。我看啊他本来打算的就是抢了东西在毁尸灭迹,好来个死无对证。”
说罢她看着在跑远的马车幽幽一叹“说起来也是因为我,倒是害苦了徐达一家子。”
肖奇见她这么说,不赞同道“又跟小姐有什么呢,他从小就是和达哥不对付的,这么做也是存了报复的心思,因果早就埋下了。”
“你跟去看看去吧。”昔语棠冲他笑笑,示意他跟着徐达一些。
又朝云虚凌道“我去看看胡掌柜。”
是的。胡文成没有死。
那天火起的突然,又蔓延的特别快。房梁倒塌,火势极大。他从自己的屋子往徐旺夫妇屋里冲的时候,已经进不去了。
火刚起的时候徐旺本来是可以跑出来的,但他一直护着病还没好的闷雷娘娘,最后结果就是两人都葬身在火海里,做了一对苦命鸳鸯。
肖奇从隔壁赶过去的时候侥幸将胡文成救了出来,不过胡掌柜身上多处烧伤,脸上尤其严重。
他将人送来云虚凌这交给军医,徐达正巧也在,他是来向云虚凌讨教武艺的。
这会儿拔了腿就往家跑。人被找到的时候,已经都烧焦了。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徐达大哭一场,将两人埋在一处。
胡文成醒了之后,拒绝了云虚凌送他回闾阳的好意,他留了下来,带着烧伤继续给那十二个还未痊愈的病患治疗。
整个事件里,唯二死掉的其实就只有徐达的父母。他也是唯一那个,痛入骨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