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烟波画船。
昏蒙晨光里,一个有些尖利的男声打破了如画般的美景。
他捂着口鼻不满的呵斥道“脏死了、脏死了!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才会排在你的后面。喂,说你呢臭要饭的,快点儿给爷滚开,你这个位置爷买下来了!”
说话的男人一脸厌恶的往小乞丐身后拉着的竹筏上,扔了一个银锭子。
小乞丐四五岁的样子,脏污的脸上只能看清两只眼睛,这会儿他眼睛惊得更大了。他扑过去捡起银锭子,砸还给了男人。小心翼翼的掀起竹筏上盖着遮雨的破被,露出来下面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那是一个妇人的脸,一样的尘垢满面,头发枯乱的如杂草一般挡住了小半边脸。
小乞丐心疼的把手轻轻放到了刚刚银锭砸下来的地方揉了起来,他喃喃自语道“娘不怕,揉揉就不疼了。”
那男人不防被银锭砸了一下,心中恼火拎过小乞丐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娘的!你个肮脏的狗杂种,还真拿自己当人了啊?敢砸爷,爷就让你知道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三个响亮的巴掌落下,小乞丐的嘴角慢慢溢出了一道鲜血。
有心肠软看不下去的人,上前想从男人手里将小乞丐抢下来。一直任人掌掴的小乞丐,这是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一口咬在了抓着他衣领的男人手上。
“娘~娘不怕,揉揉就不疼了。”刚一落地,他就跪蹲在竹筏边上,抓起妇人的手轻轻揉搓。
争执的两人见了,也停下来看他。原来刚刚两人争抢推搡间,踩到了竹筏妇人的手上。
软心肠仔细看来半晌,发现那妇人始终没有动静。便伸出手试了试妇人的鼻息。
看着小乞丐专注与她说话的模样,他张了几次嘴,都还是有心不忍。最终他也只是掏出自己的钱袋,往小乞丐的手里塞。
小男孩退却不肯接,也不肯和他说话,只专心的替妇人揉手。
软心肠无奈,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孩子,也、别太难过了。你好好活着你娘才能安心啊。”说完,不忍再看,转身走了。
掌掴男嗤笑一声,用比之前更尖利的声音嘲弄道“如今这世道,要饭的要看病,死要饭的也要看病,可真是不给活人留活路了。诶呦呦,还揉呐,这老杂碎已经死透了,不知道疼。你这小杂种也赶紧滚吧,甭跟这碍爷的眼。”
春雨渐歇,一顶八人合抬的软轿稳稳的穿行在沐风都城闾阳的街道上。
抬轿的八人昂首佩剑,一水儿的黑色玄裳绣無字的江湖打扮。
他们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却惊得街上寥寥路人避散让路。原因无他,只因为闾阳百姓中流传着一句广为人知的话:京都闾阳三不惹,行云王公无我门。
他们并不去看路边的行人,目不斜视走的又稳又快。
轿内,忙了一夜的昔语棠正疲惫的靠在轿板儿上浅眠。忽然一阵纷杂似市集的喧哗声,将她从梦境里拽了出来。
昔语棠双眼迷蒙的揉了下脖子,睡姿不好,一觉醒来她好像更累了。
看了眼对面安然而卧的人,又挑帘儿看了眼外面。很眼熟,好像已经到白驹巷了。她伸手敲了两下轿板,软轿平稳落地,才一下轿她的目之所及处,就只剩下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龙。
略一皱眉,昔语棠记起了今日正巧是逢十之日,这些则是来求诊的人。
只是以大家都很规矩,即便没有被选上进府看诊,也没有过这样吵闹的时候。是出什么事了么?
昔语棠抬步欲行,却被身边的人给拦了下来,那人恭敬垂首说道“前面有人在争执,主子还是回轿子里吧,这些人我们来驱散就好。”
这是她与龚州谈好的报酬中的一部分,这八人分别叫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刚与她说话的正是甲。听说是有壬癸的,往后见了十天干也就凑齐了。
不过现在是见不到了,剩下的二十二个,龚州说要等她把人治好了才能派来。要不说他就是个做杀人买卖的生意人呢,真是一点都不真诚。
还不待昔语棠上轿,长队里的闹腾声音更大了。
“还是过去看看吧,毕竟在萱草居门口,真出什么事儿就不好了。”昔语棠抬脚迈步,八人抬着轿子跟在后头。
平日这种场合昔语棠不怎么露面,认识她的人也不多,说句话威望还不一定有青黛的高。
见她使劲往前挤,一个大嫂不高兴的横她“挤什么挤啊?头一次来吧,没规没矩的,上后面排队去。”
白眼一翻,余光扫到她身后抬轿的人时,大嫂瞬时禁声,默默让开了路。
人群里小乞丐渺小的让人不会注意,此刻手里捧着的仿若不是一只枯瘦粗糙脏兮兮的手,而是一件珍贵易碎非常难得的宝贝。他珍之重之慢慢的将那只手放回破被里盖好,慢慢的站起身直视着掌掴他的男人说道“我妈妈不是。你才是。”
他语调缓慢,语气平淡“你爹爹、你爷爷、你家同宗十八代、都是老杂碎。”
骂人的话从一个稚嫩天真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荒诞可笑,又格外的让人生气。
“嘿你个小王八羔子!”掌掴男踢了一脚竹筏,又一脚将小乞丐撅出了人群“真是他妈打得轻!”
被踢飞的小乞丐直直朝着刚拨开人群走过来的昔语棠身上撞去。抬轿八人疾走几步,甲似乎想抬脚将人再踢回去。
昔语棠制止他道“一个孩子而已,没什么威胁。”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他落到了一个柔软的的怀抱里。
那一刻,坚强隐忍的孩子眼中有泪光闪过,在抬起头对上昔语棠眼睛的时候消失无踪。
尽管很像,都是一样的柔软温暖,可他知道,这不是妈妈的怀抱。不是能让他肆意宣泄害怕情绪的地方。
竹筏划过地面,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啸,小乞丐猛然回头,果然就见那男人正在一脚一脚的将竹筏踹离队伍。
“娘~娘不怕,不怕。”他推开昔语棠跑过去用身体护住竹筏,男人的脚自然地从竹筏上变到了他的身上。
“不可以,不可以出去,治病。”
他咬牙的坚持,落在男人的眼中就只剩下了好笑“死透的臭老鼠,还治个屁啊!”
至此一脚,小乞丐便瘫软下去,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