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夜色来的悄无声息。
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像是一块巨大的朦胧的灰布盖在人们的头顶让人非常压抑。
天气预报发出了暴雨黄色预警,结果一整天连个雨点儿都没掉下来,只有愈加漆黑的天空,厚厚的云层翻滚,不时有明亮的电光划过。
一到了下班的时间,人们就急匆匆地乘上公交地铁往家里赶,不需要看地上的蚂蚁都知道一场暴雨要来了。
几乎没有过渡的就到了晚上,雷声越来越大,耀眼的闪电如同划破苍穹的裂痕。终于,雨点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越来越大,被风吹着形成一道道水幕,狠狠地打在公交的玻璃上,如同激烈的枪战。
老三坐在公交车上,望着这便秘似的天,憋了一天终于释放了,他还真没想过作为世界知名的凶神组织“鬼冢”,会以这样滑稽的攻击方式进行任务,怎么说呢,有点……新奇。
他们就像是上个世纪的大盗,提前寄出预告函,向警方和那些准备看他们笑话的媒体们挑衅,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盗走看守森严的宝物乘着夜色安然离去,只留下那些气得牙痒的可怜人。
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十二分左右,公交车上只有三个人,司机大叔一个人哼着七八十年代的老情歌畅行在漆黑的公路上。
老大坐在最后面的连排座上,把脚搭在前排的椅背上,手里玩弄着他那款全球限量款的Zippo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响在车厢里,只是可惜这枚打火机从没有点燃过一根香烟。
对于一位经常混迹与上流社会和混乱黑暗的佣兵圈子的老猎人来说,最能体现品味的不是昂贵时尚的衣服和时髦的装饰,而是香槟、雪茄和打火机,这才是最能展现男人魅力和刺激女人们荷尔蒙分泌的好东西,那些成熟的女人们总是喜欢同样成熟的男人。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腿上的黑色箱子,眼睛深沉地穿过水幕,望着两旁一路后退的漆黑的树。
这是“鬼冢”的最后一次任务,他决定带着两人退出佣兵界,至少以他们的存款还有伊赫付出的酬金,他们可以无比潇洒的度过后半辈子,在风景如画的佛罗伦萨买下一幢独立别墅,每天可以望着有些古旧却充满浪漫艺术气息的建筑,也可以眺望远方的美丽风景。
然后开着豪车出入大街小巷,吃着高档的料理,喝着名贵的红酒,顺便相约每天下午四点打高尔夫一直到太阳沉入溪谷,看着阿诺河静静流淌,如果需求的话,毫不介意去红灯区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他和那位大哥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和大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当初不是,以后也不会是。金对他太好了,有什么好东西都优先让他挑选,赚钱从来不会少他的那份,每到生日的时候都会给他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邀请的都是各界有名的贵客。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开心,曾经他想着,虽然他没有大哥那么强大,也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但是他愿意当一个马前卒,至少证明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但那终究不是他自己的,别人对他的称呼几乎都是“金的弟弟”或是“熟悉的人”,他突然不想永远活在那位大哥的阴影之下,即使大哥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一分一毫。
借着一次吵架,他离家出走了,对于大哥来说或许是一场难以接受的打击,因为他们的父母都不知道在墓地里沉寂多长时间了,两兄弟互相扶持到了今天,这段感情并没有那么容易斩断。
他不断地挑战着自己的极限,跟着几个要好的兄弟在外混出了一片新天地,专门去挑战那些没有人碰触的禁忌任务,深入死亡领域,成为从地狱回归的战神似的人物,原因只是为了证明他不仅仅是“金的弟弟”而是修罗·罗纳。
但是终究,年轻气盛的日子会过去的,十几年过去了,罗纳也成熟了,他当然知道当初只是因为自己的叛逆心才会走出这样的路,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有着四个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老早就有了隐退的想法,没有人会一直喜欢那种刀尖上跳舞的生活,佣兵组织更多是那些愤愤不平或是被欺负压抑久了的人的聚集地,他们当然更希望有一个平静的生活和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除非那人已经是个疯子了。
可老四死了。
这代表着他们的兄弟情义变得不完整了,就好像是一块做工精密的钟表突然少了一个钟摆。
即便经历了失败,他依旧没有埋怨老二,因为他不希望老二也像老四一样离他而去。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情,没什么复杂的言语去形容,也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却可以奋不顾身两肋插刀。
所以为了给他们的情义一个完整的交代,也是为了祭奠老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程羽铭,无论他们究竟能不能战胜这位有些神化了的高中生,即便顶着大哥言辞警告的压力也没有收手。
人这一生总是要疯上几次,无论结果如何,总不能让自己后悔。
老二一个人坐在车门前,依旧穿着那身黑袍子,从上盖到脚,把自己深深地封闭在独立的世界中一样,除了老大或者老三叫他,他几乎没有和外界有任何交流,老三完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一个只有一个人的世界,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如果说有的话,就是对着莫名的东西发呆一整天。
虽然知道老二被刺激的够呛,真的不至于这样吧?
老二没有拒绝任务,因为是老大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老大的话,但是老三看的出他其实很抗拒这次任务,他没有看到老二一如既往的自信,只有看似深沉的绝望。
老三坐的最靠前,在司机右后方靠玻璃的单座上,他叹了口气,接着看手机屏幕上的动漫,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亲身来到战场上,作为一位技术宅,他需要做的只是躲在阴暗的指挥室里透过摄像头和无线耳机去传达计划和安排。
雨越下越大了,司机大叔不得不放满了车速,挡风玻璃的雨刷疯狂的摇摆着,雨水像是被切开的瀑布般向两侧分开流去。
本来激情的剧情却索然无味,老三突然问了一句:“师傅,咱们还有多久到南郊啊?”
“快咯,没几站了。”司机大叔瞅了一眼后视镜,“哟,外国的友人啊?中文说的真好啊!”
“还行还行。”老三有些谦虚地回答。
“外国话我也会说几句呢!什么‘外欧康姆’‘骚瑞’啥的,哈哈!可惜老咯,没赶上好时候,现在想学都记不住了。”
“只要想学,年龄不是问题的。”
“嘿!你这话和我家那口子说的可真像!她也这么跟我说的,这不我还报了个老年大学呢吗?学无止境啊!”
老三陪笑着,这位大叔真是活跃的可以。
“对了你们是一起的吧?”司机大叔用余光看着他。
“是。”
“我看你们都从一站上来的,结果坐的这么分散,也不互相搭话。”司机大叔笑着说,“我还以为我开了辆灵车呢?”
老三冷不丁一哆嗦,一股子寒气从脚窜到头顶。
“哪能啊,我这两位朋友都不太爱说话,这地儿挺宽敞的,不随便坐嘛。”
“那倒也是。”司机大叔接着哼那首老掉牙的情歌。
没过一会儿,公交车轻轻停在路旁,大叔把手臂挂在椅背上,对着老三说:“到了到了,你们下车小心点儿,雨天路滑,赶紧回家注意安全。”
“谢谢您啊,您也慢点儿开。”老三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臃肿的身躯刚好可以容纳在伞下,对着慢慢移动的公交车微微挥了挥手。
“你倒是很爱说话。”老大斜眼看着他。
“呃,没有啦,我就是觉得这大叔挺好的,就多跟他聊了会儿。”老三弱弱的缩了缩头,穿过雨幕,一栋漆黑的房子伫立在街对岸,如同黑夜中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