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铭醒了,醒了很久了。
在发烧和感冒药的双重作用下,他昨天睡得很沉,也很安心。
自从父母被抓走以后,他就没睡过几个舒舒服服的觉,每日做着让人心烦气躁的噩梦,仿佛中了什么诅咒。
躺在床上,就那么望着天花板,任由外面模糊的天空逐渐变得明亮,刺眼的阳光顺着小木圆窗照在地面上。
克莱尔不在的那几天,他觉得自己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毫无目的地生活着,好像本来完整的圆突然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一样。
这种感觉,他并没有少遇到过,那是最重要的人离他而去时的感觉,张梓雯告白那天是,苏小薇受伤那天是,父母被抓走那天也是。
他和克莱尔算熟吗?这个问题他很难解释,他们仅仅认识了不到一个月而已,就好像是刚刚转入一个新的中学,面对着陌生的面孔,即使想要交朋友也无从下手。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客套的交流,就像是两个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各自说着各自的话。
包括昨天,他和克莱尔都没有提起别的事,他们都知道那会很伤对方的心,他们都很为对方着想。
感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随便洗洗涮涮地下了楼,正好看见苏小薇家的那辆咖色的宝马停在院门口的马路对面,苏小薇正靠在车旁边眺望远处的沙滩和大海。
苏小薇总是穿着很合身的衣服,倒不如说每件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别有一番风味。
身材好,人长得也漂亮,也难免成了衣架子。
突然她回过头来,程羽铭隔着窗户跟她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她进来。
苏小薇抬了抬遮阳帽,露出半张脸大的墨镜,好像是哪个出来拍戏的女明星。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苏小薇嘴角微微翘起,然后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样子还不错嘛,活蹦乱跳的。”
“呵……呵呵。”程羽铭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耷拉着脸,至少他现在不用怀疑面前这个是不是谁易容来干掉他的杀手了。
“感冒好了?”
“好差不多了。”
“一个大男人,整天感冒发烧的,行不行啊。”苏小薇摆明了一副“你不行”的表情说。
“我行不行,你自己来试试哦。”程羽铭撇了撇嘴嘟囔道,她知道苏小薇只是担心他才来看看他,只是这个妞从来不嘴上承认,她打心底里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女强人的形象,就不会自己去打破它。
“那些佣兵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跑了呗。”
“是吗?”苏小薇不留痕迹地低垂着眼皮。
她听说过那些佣兵,这是一群在全世界范围活跃的组织,明明是一个不能摆在台面上的组织却比一些国际机构还有名气,甚至把自己的总部明显地标志在Google地图上,生怕别人找不到他们一样。
那是一群残忍的捕猎者,只要有人付得起足够的价格,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
她听说过世界上不少财阀集团的突然倒塌,背后都不难发现有他们的身影。
对于知道他们存在的人来说他们就像是一柄双刃剑,你可以用他们去毁灭你的敌人,但是却不能保证他们不能毁灭自己,他们难得是一个遵守职业道德的组织,只要他们接受委托,就算有人出十倍百倍的价格也不会改变他们的目标。
那个雨天,苏小薇彻夜未眠,她睡不着,父母一再地告诉她程羽铭不会有事的,但是她就是放不下心来,那是什么样穷凶极恶的组织啊,爸爸妈妈怎么能这么心大地把一切都交给了他一个人去承担呢?
其实苏秉良夫妇只是担心苏小薇的安全,毕竟苏小薇不是程羽铭,面对那些恐怖的佣兵必定会凶多吉少。
其实苏小薇隐隐猜到了对方出手的原因,除了伊赫之外不会再有别人了,不然也绝对不可能把那所谓的“预告函”事先寄到她这里来,伊赫是在嘲笑自己,意思就像是再说“我就要动他,你能怎么样呢?”。
她确实没有办法,论身份,伊赫完全不用惧怕她;论能力,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和那些佣兵比起来毫无威慑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抱着手中的电话,然后静静地祈祷。
直到第二天,她也没有等到程羽铭的联系,她一再认为程羽铭出事了,无论结果如何,肯定不会是好事,这是她的直觉。
那种想法一旦涌现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从可能成功到逃跑,再到不敌,再到重伤住院,最后……死亡,这个恐怖的字眼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里无法挥去,她面色苍白,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情感猛然爆发着,她发现自己落泪了,却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她不顾一切准备冲出的时候,她接到了程羽铭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就和往常一样慵懒,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毫无精神,程羽铭问她可不可以找一个帮他修房子的专家。
其实她那个时候真的可以说是高兴,只是她倔强地把那份情感咽了回去,甩了一个冷脸给他看,本来她那天就要去看程羽铭的,硬生生地拖了两天。
恐怕连程羽铭都没有记得,他昨晚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一通电话是打给苏小薇的,因为他的手机里只存了苏小薇和郭晟的电话,电话什么都没有说就挂断了,最后她还是不放心地播了回来,克莱尔才告诉她程羽铭那天淋了很久的雨,加上昨天没有好好休息,得了严重的感冒。
“下个月,你就要走了吧。”
“嗯。”程羽铭没注意到苏小薇那怪怪的语气。
“去哪?”
“英国吧,没准儿。”
“以后也不回来了吧?”
“可能没机会了。”
“哦。”苏小薇突然站了起来,“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哦。”
说着她就冲了出去,然后钻进了轿车里,发动机发出轻微的轰鸣,轿车缓缓行驶离开,程羽铭愣在原地,就连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好像是一座雕塑。
……
轿车缓缓驶上了高架,沿着不太大的弯道缓缓地行进着。
老管家不时抬头望着后视镜中映出的面孔,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但是什么话说出来都感觉是多余的。
苏小薇哭了。
从学术定义的角度上,她确实哭了。
眼睛微红,鼻子微微地抽动,眼泪在微肿的眼袋里打了一个旋儿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但是苏小薇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仿佛哭的不是她自己,只是眼泪不听话地自己跑了出来。
她托着下巴,脸朝着窗外似乎是在看什么地方。
程羽铭要走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以他们两人的关系,她应该搂住程羽铭的脖子,然后露出开心地大笑,说上一些不太伤感的送别的话,可以的话,张罗上一场不太盛大的送别宴会,估计也就他们几个人,然后在某一天站在机场门口看着程羽铭登上的飞机缓缓消失在天空的尽头,跟郭晟来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啊”的感叹。
可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种情绪,叫做“悲伤”。
她知道程羽铭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和这个整天颓废的废柴之间会有什么多余的关系。可是从那天的宴会开始一切都变了,她变得开始过于在意程羽铭,在意他的一切。
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的闺蜜张梓雯喜欢程羽铭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继续面对,就好像是突然有别家的小孩儿跑到你家把你最喜欢的玩具给抢走了一样。
她理智地选择了退却,因为她知道张梓雯和程羽铭在一起,无论对谁都是好的,可现实又重重给了她一记重锤,程羽铭竟然拒绝了张梓雯,就好像是偏偏要给她一丝莫名的希望一样。
“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她问。
管家知道是在问他,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在没有知道结果之前,任何决定都没有绝对的对错可言,您只需要做出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就好了。”
“哦。”苏小薇应了一声,温热的眼泪终于在下巴汇聚,滴在了手背上,成了一朵水花,咸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