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
一张陈旧得摇摇欲坠的木床上,铺着一张破席片,上面躺着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似乎形销骨立,时日无多的白发老头。
他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立刻睁开了浑浊的老眼:“是谁?是虎子吗?”
邓兴华叹了一口气。
他扯了一张板凳,坐了下来:“三师叔,是我,兴华。”
“谁?
兴华?”
躺在床上的人,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浑浊的眼郑
突然光芒一盛。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凡的三师兄,邓兴华的三师叔于焕惠。
可是。
当日德岸老和尚曾对林凡,于焕惠惯用器械,精通棍棒,三十六路罗汉棍,下无双。
如今。
他为何竟成了这般瘦骨嶙峋,俨然一副圆规的模样?
邓兴华悠悠叹了一口气:“三师叔,是我,我是兴华。
多日不见,你病得愈发厉害了。”
于焕惠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怎么?
我这个样子,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意么?
你不是早就盼着我死了吗?
我一死,你做的那些事,不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么?”
邓兴华又叹了一口气:“三师叔,你不要这样。
你应该知道的,我真的打心眼里尊敬你,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一次次劝你到沶阳去,跟我爹住在一起。
你看看你现在,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连一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你这个样子,我心里真的非常难过。”
于焕惠冷笑一声:“我落到今这个样子,难道,不全都是因为你?”
邓兴华接道:“三师叔,你不要这样,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不然的话,我不会一次次请你去沶阳。
你看。
我早就已经在沶阳帮五师叔和六师叔都买了房子,虽然,只是称不上多么豪华的别墅……
但是。
比你现在住的这个破房子还是强的多的多呀,你为什么就不听劝,不愿去呢?
而且。
到了沶阳,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医疗条件,比你这,还是要强的多得多吧?”
于焕惠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去沶阳?
去那里做什么?做你眷养的一条狗吗?
老五和老六愿意自甘堕落,自降辈分,做你身边的一条狗,哼!我可不是他们。
你给我滚,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滚!”
!
邓兴华叹道:“好,我们不这些不愉快的事了。
三师叔,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你也应该为远在国的瑶瑶打算打算吧?
你。
瑶瑶那么聪明,那么漂亮,又那么明事理,如果她知道了你现在的模样,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万一……”
于焕惠听了“瑶瑶”这个名字,双眼都快瞪出眼眶了,他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试图揪住邓兴华的衣襟:“你……你,瑶瑶她……
你可是答应过我,绝不会伤害她的。”
邓兴华点点头:“那是当然……我绝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伤害瑶瑶半根头发丝儿。
这一点。
我以前可以向你保证,现在,仍然可以向你保证。”
听了他的话。
那只伸向邓兴华的手,慢慢地,又垂了下去。
邓兴华的保证。
他当然信。
望着病床上的人。
邓兴华满眼都是嘲讽。
可是。
那嘲讽里。
却又似隐藏着一种异样的东西,是的,那就是悲伤。
巨大的悲伤。
邓兴华悲韶道:“三师叔,我有时常常会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很无趣。
我有这个念头,不是一两了。
起来,应该是从很很的时候就有了……
那时候,你还是我十分尊敬的三叔,那时候,假若我没有撞见你和我娘……
三叔。
一个人做错了事情,总是要负出相应的代价的,你,对不对?”
听了他的话。
于焕惠的眼中,因情绪激动而起的神采,瞬间,黯淡了下去:“是的。
我知道,有些事情,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过。
不过……
我不后悔。”
邓兴华脸色一变,瞬间变得一片绯红。
他上前一步,伸手揪着于焕惠肮脏的衣襟,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道:“你不后悔?
哼哼!
好一个你不后悔……”
于焕惠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拉风箱般的破音:“……我不后悔,你娘,她也不后悔。”
听到于焕惠这样。
瞬间。
邓兴华全身的衣服都鼓动了起来,他猛地伸手攥住于焕惠的手脖子,捏得“咯咯”作响:“你……
你这个欺兄霸嫂的败类,你……你……
哼!”
于焕惠喉中一阵嘶笑:“嘶嘶嘶……
我做的事,纵然是我一生之中的污点,但,也只是亏节。
而你呢?
你干的那些事呢?”
“我干了什么事?”
“你和外国人搅在一起,搞得那个什么技术……”
邓兴华一把呃住了于焕惠的喉咙,厉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震烂你的五脏六腑,结果了你?”
于焕惠惨然一笑。
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来。
“呵呵……也好,也好,反正,我早已经生不如死,死了更好。
只是。
我……我,我临死只求你一件事,不要……伤害瑶瑶……”
“哼!”
邓兴华又慢慢松开了手。
他讥笑着看了看于焕惠:“三师叔,你自以为你看到了真相,掌握了真理。
可是。
你可知道,有时候,即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之事,也未必为真呢?
古人尚且知道盖棺定论,而你呢?
我问你。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真正的对?什么又是真正的错?
……我做事情,但求问心无愧,对得起亲人、朋友。”
于焕惠被他问住了。
半晌无言。
这时。
邓兴华的声音又放柔和了下来:“三师叔,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
特别是,没有证据之事。
好了。
对了,这里有一枝上品人参,是孙扬花重金淘来的,于你的身体有好处。
可以切片泡茶,也可煎汤,你瞧瞧……”
人参递过去。
于焕惠哑声道:“怎么,终于等不下去了么?
想我死么?
何必这么麻烦,还弄什么人参,我的命,随时都可以给你。”
邓兴华长长叹了一口气:“三师叔,我若想杀你,你能活过今日?
我又何必费什么心机?
你不能死,这人参,是给你吊命用的。
我要你活。
活着等瑶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