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马庆受天赋所限,也就勉强识了些字,难以更进一步,又不愿留在宫中做小,干脆找人,外放一方,做了镇守中官。
金石之学,他根本未曾听过,怎敢同年富强项。
再说有了这枚私章,即可证明来投大明一事为真,脱了自身颛臾糊涂的嫌疑,马庆岂会较真。
至于代王,作为地方藩王,自永乐之后就被像猪一样的养着,除了繁衍后代,哪儿有什么本事。
这里唯一能同年富比较一番的,就是总理石璞,他亦是进士出身,胸中自有才学。
可惜金石之学实在过于偏门,科考场上用不到,他也仅仅只是耳闻,还从未涉猎过,自然也只能闭嘴不言,以免闹出笑话。
见无人质疑自己权威,年富暗自点头,吩咐两个亲卫:
“行了,不用如临大敌的样子,把他放了罢,这里这么多人,若还能让他得手挟持我等,那就是你等无用了。”
又对马庆等人说道:
“诸公无需慌张,即便来人真是有诈,阳和堡城门未开,有甚好担心的?”
几人想想也是,遂都安静下来。
“且不说这枚私章真假,”年富一手拿着印章,一手指了指谭蒙:
“就看城外形势,此人所说,多半也不是虚言。”
此时的城外,先期抵达的那队人马,在见到紧随而来的大队骑兵后,并未加速冲向阳和堡。
反是就地停留,大多开始卸下拉车骡马的套绳,也不知有何意图。
至于两千骑军,则齐齐向后拨转马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怎么看,这所谓的也先子嗣的人马,都不像是要来夺关的,反是对追兵充满了敌意。
这般表现倒也与谭蒙所说相符,也失八秃内斗,也先死于阿剌手下,其子在草原上站不住脚,自是视阿剌为仇寇。
“也是我等疏忽了,恐怕最近数日,咱们阳和堡的斥候已然遭了不测罢。”
年富说罢,眼睛紧紧盯着高同知。
高同知一惊,慌忙下跪谢罪:
“本卫斥候,昨日的确没有回堡复命,小将以为……小将罪该万死。”
“罢了,起来罢,高同知。”
年富无意追究,一遇战事,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斥候有可能被人一锅端了,也有可能是同蒙人鏖战,一时回不来而已。
只需谨守城池,既无大碍,少几个斥候,实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大人明见。”已经得了自由的谭蒙见年富还算明理,赶忙跪下磕头,又苦苦哀求道:
“还请大人速速发兵,救下我等心慕朝廷之人,追兵势大,大王子恐独力难支。”
在单独上路,潜入关内之前,同追兵的历次交战谭蒙都参加过,虽然未尝败绩,但谭蒙深知,那是敌方来人不多,他们方才有机可乘。
如今万余精骑,想必有也失八秃的大人物亲至,面对滚滚铁骑,谭蒙不认为周秦川他们有任何胜机。
见在场诸公个个都不说话,就连一直在表露善意的巡抚年富也默不作声,谭蒙急了,在身上掏摸片刻,拿了个腰牌出来,跪地高举,道:
“诸位大人,下官实乃朝廷中人,忝为锦衣卫百户,还请勘验。”
谭蒙急红了眼,顾不上此刻暴露身份是好还是坏,只求这些人能出兵相助,救下周秦川等人的性命。
马庆闻言,眼皮跳了跳,一把抢了亲卫递过来的腰牌,翻来覆去看了半饷,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门达,两个字前后颠倒下就成了谭蒙,好心机,好手段啊,门百户。”
心下实有些恚怒,自己那几个手下全是饭桶,就只搜出珠宝,印章还有腰牌,居然就这么放过了。
不过想想这厮身份,也就释然,身为锦衣卫细作,在草原上行事,若没点真本事,早该死了。
马庆这番话,口气虽然不善,却算是坐实了谭蒙,不,门达的锦衣卫身份,毕竟身为宦官,对锦衣卫的了解要比文官武将多些。
“小将实有难言之隐,轻易不得暴露身份,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门达赶忙赔罪,又急急催道:
“万望速速出兵,我以锦衣卫的身份保证,瓦剌大王子确是诚心相投我朝,绝无虚言。”
马庆眼珠子转了转,也接了话:
“这厮虽然可恶,不过话却是不错的,还请石总兵和年巡抚尽快出兵,莫要让千里来投我天朝上国的军民寒心。”
大明历来厂卫一家,马庆虽不在其中,但身为宦官,难免与两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开始虽然有些不爽门达对他的隐瞒,不过一旦静下心来,也就释然,事关机密,怎可轻易外泄。
在他心中已然认定,瓦剌内乱,也先身死,其子率部来投,定是锦衣卫布的局,门达涉身其中,乃是泼天的功劳。
这个小小百户,说不准就要藉此一飞冲天,千户的位置都有些低了,晋位镇抚甚至佥事,拥有一定的话事权,自此登堂入室,成为锦衣卫中说得上话的大人物也不是没有可能,此时帮个腔,结个善缘也好。
只是他虽为大同镇守中官,却只有刺探监察之权,想要调动兵马,原先只有总兵方可,如今巡抚势大,也分了部分兵权,是以马庆找的是年富和石彪。
至于代王和石璞嘛,就是两个摆设,不问也罢。
孰料刚才一直帮着门达说话的年富此刻缓缓摇头,“马公公,你的话我何尝不知,门百户,我也相信你,只是此时出兵,为时已晚。”
“不错,此时实不宜出兵。”就连一向与年富不对付的总兵石彪也难得的表示赞同。
“若没有后来追兵,放这些人入关又有何妨,只是眼下嘛,嘿嘿……”一直泥塑木雕的石璞同样开口了。
马庆伸头探出女墙,只见那只后来的骑兵已然开始加速冲锋,前后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相去不远,看前队那模样,势必抵挡不住后队骑兵,十有**就是一场大溃败。
此时若打开城门出兵,哪里抵得住溃兵和紧随其后瓦剌精骑的冲击,与开门迎寇有何区别。
阳和堡乃紧要关隘,万万丢失不得,功劳再大,也要有命去享才行。
门达见求救无望,深感自己有负重托,绝望地看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