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济自然是随时恭候,除了夜枭,还有老鼠什么的,都需要他去撵。
周秦川则兑了些淡盐水,烧开了供女子饮用。
严重腹泻极易致人脱水昏迷,保持体内的水分和能量十分关键,要是有糖,喝糖盐水更佳。
只是三人都没带糖,这效果就不免打了折扣。
临近天亮之际,女子总算消停下来,一晚的折磨,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蜷在火堆旁,沉沉昏睡过去。
“兄长,要不咱们也睡会儿,等小姐姐醒了,再定去留?”
小济同样累得不轻,顶着两个黑眼圈问道。
“怕是不行!”
周秦川摇头,女子脸上血色全无,嘴唇淡的近乎苍白,这是体内失去大量能量后的表现。
总算有淡盐水补充,嘴唇没有起皮,失水不致过甚。
她口鼻前的野草颤动不已,显然呼吸急促,病情仍然十分严重,若不及时就医,就算没有生命危险,恐怕也会落下什么病痛。
必须找个郎中给此女治病,越快越好。
“姑娘醒醒,醒醒!”
周秦川此时顾不上男女之防,来到女子身旁,试图将她唤醒。
女子哼唧了两声作为回应,佐证了周秦川的判断,当下更无顾忌,灭了火堆,拾掇好行李,背着此女急急上路了。
还好此女意识尚存,知道兄弟俩对她没有坏心,从搀扶到周秦川将其背负在身,都能配合一二,倒也不算麻烦。
侍弄过醉汉的人最清楚不过,尚有意识和不省人事完全是两码事,后者软瘫如泥,就是将其扶起来都困难得多。
夏日里天亮得早,走上官道不久,就遇到了出来伺弄田地的农人,一番打探之后,周秦川背着人和包袱,快步而去。
据说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埠,脚程快的话一个时辰就可抵达。
镇名鲁桥,横跨运河两岸,算得上周围数十里的繁华之地,医馆都不止一家,到了那里,自然有良医可寻。
随着日头渐升,周遭的凉爽劲儿被一扫而空,背上女子也越来越热,周秦川暗道不妙,莫不是昨夜腹泻后受了寒,这会儿又禁不住热,两相夹攻,发起烧来了?
这下子病情可就复杂多了,以周秦川这小半瓶水的医学常识,再无什么应对招数,只能加快脚步赶路。
好在如今的他不仅体质脱胎换骨,就是体能也在之前得到了锤炼,即便背着这么一个女子和两个包袱,行进之间也不觉吃力。
不过大半个时辰,一行三人就赶到了鲁桥镇。
在热心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家医馆门前,此际时辰尚早,医馆刚刚开门,几个小厮正在里里外外地洒扫。
周秦川见之,总算舒了口气,正待让小济上来帮忙,将女子从他背上扶下来之际,却觉背上已然热到极致的娇躯越来越软,直往身下耷,大有瘫成稀泥的趋势。
心下一惊,这是要彻底昏过去的征兆啊,忙道:
“姑娘,醒醒,医馆到了。”
这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病家清醒,医者能问到更多讯息,开方下药自然更有效果,这也是从李漆那儿知晓的。
背上女子嘤咛一声,头动了动,再无生息,身子益发软了。
眼见医馆之人已经迎了上来,周秦川突然想到个棘手之事,侧头急问:
“不知姑娘芳名,身上银钱......”
话未说完,女子头垂到他耳边,吐气如兰:
“奴家苏幼蓉......”
仅仅说了个名字,就再无下文,头颅耷下来,身子彻底也成了稀泥,这是完全昏迷过去了。
周秦川不得不弓下腰,才没让此女从他背上滑下去。
在小济和两个医馆小厮的援手下,众人抬脚抬手地将女子送进了医馆。
周秦川心里多少有些懊丧,只问了个名字,更重要的事儿银钱却没有问出来,医馆的诊金、汤药费都得花钱,自己兄弟俩不说赤贫么,身上的那几个铜板,却是万万不够的。
怎么办?看着挂在自己脖子前的两个包裹,周秦川心里一动。
要不翻一翻这女子也就是苏幼蓉的包裹,此女可不像他兄弟俩几无分文,看样子还是个小富婆。
里面只要有个一二两的散碎银子,也就够了。
事急从权嘛,对,等会儿就这么办,周秦川自我安慰着,开始应付医馆之人。
这医馆的确不错,规模比关阳李漆所在那个大多了,分工也更精细些。
甫一进医馆,见病家是女子,且昏迷不醒,就有健妇上前接了过去,安置到了院落一角的大厢房之中,这里用屏风隔成独立空间,每一阁都有一张窄床。
等周秦川兄弟俩跟进去的时候,苏幼蓉已经躺在其中一张床上了。
接着有郎中前来诊脉、看舌象,问了周秦川几个问题,其中有病情,当然也有姓名年纪等基本情况。
一张药方很快在笔下开好,然后自有小厮接了过去。
还好,周秦川暗自庆幸,进医馆前好歹问了此女的名姓,要不然此时吭吭哧哧的答不上来,怕是会被人疑为拐子的,至于年纪,那好办,估摸着按十六报了。
不一会儿又有健妇拿着药包进来,就在隔间里的小火炉上开始熬药,随后倒药、喂药,动作娴熟,即便苏幼蓉尚在昏迷之中,也被这番手法侍弄得乖乖将药汁咽进了肚里。
整个流程,没让周秦川和小济操什么心,让周秦川大开眼界。
以此观之,这家医馆已经有了后世医院的雏形了,健妇不就是护士,而这隔间不就是住院部么。
某些地方甚至做得更好,比如不用排队挂号,还有,到苏幼蓉安顿下来,吃完了一道药之后,也没人催着你结账。
不错,周秦川暗自点头,之前他就从李漆口中得知此时的医馆大不简单,只是没有亲身进去体验过。
如今到了鲁桥镇,方才知道李漆所言不虚,甚而犹有过之。
只是这等医馆,恐怕也只有繁华之地才有了,偏远一些的,如关阳毛阳,就只是个看病的地方,哪里能有这么精细的服务。
再偏僻些的,能有个把土郎中,或是江湖铃医就不错了。
此时的大夫和病家之间的关系,按后世的说法,叫做医患关系,非但不紧张,还称得上融洽。
鉴于大部分人都是文盲,面对读书识字的郎中多少都有敬畏之心,遵从医嘱什么的做的都很到位,即便药方不对症,没有治好病,也很少会找郎中闹事。
而医家这边,医者父母心是郎中们的理念,尽力解决求医者的痛苦,是医馆的行事准则。
至于诊金药费,穷苦人家若是一时不趁手,还可记在账上,慢慢偿还,医馆并不会催逼。
而患者病好之后,感念恩德,也很少有赖账之人。
当然了,以上所说,都是建立在本乡本土,相互熟识的基础之上,若是外乡人,医馆也不会那么傻,总会留个心眼。
比如此刻,就有健妇不时进来查看,想来既是看苏幼蓉的病情,也有监视周秦川兄弟俩的意味。
“怎么样,找到什么没有?”
趁着健妇不在,周秦川赶紧问小济。
刚才他把苏幼蓉的包袱丢给小济,让其查找一番,若有银两,也好拿出来付账。
女人的包裹嘛,难免有些贴身衣物,周秦川不愿粘手,以免事后又被视为登徒子,至于小济,还没发育呢,就没有这层顾虑了。
见小济学着他的样子耸肩摇头,周秦川暗自吐槽,这小娘子还真谨慎,包裹里一两银子都不放,看来全都贴身藏着呢。
这下没办法了,总不可能让小济去搜身吧,他就是年纪再小,怕也不能做这种事。
算了,既然没人催讨诊金药费,那就等此女醒来,让她自己会账好了。
见此时苏幼蓉呼吸平稳,脸上的酡红渐渐褪去,看来病情已有起色,周秦川放下心来,随即只觉腹中饥火难耐。
昨晚一夜未歇,今晨又是一路背着人疾行,肚中那点食儿早没了踪影,当下决定伙同小济出去找点吃食。
包袱里是几块又冷又硬的干烙饼,虽说可以就着医馆的炉火烤热,但忙碌了一夜,周秦川还是想吃点热乎的,带着汤汁的。
诸如汤饼之类,也花不了几个钱,吃着也爽利。
不想到了医馆门口,被几个小厮极其客气地拦住了,知道两人要找吃的之后,表示愿意效劳,想吃什么,他们自会去买了送来,兄弟二人只管付账就是。
又或者留下一人照顾送来就医的小娘子,另一人出门上街亦可。
周秦川知道这是医馆对自己二人不放心,一开始还有些气恼,明明那叫苏幼蓉的女子还躺在病床上,有甚好担心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三人在此地乃是陌生面孔,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若是放任他兄弟二人就这么走了,而苏幼蓉醒来又没钱付账的话,医馆岂不是就亏了。
想来之前医馆吃过这种亏,故此如今才这么谨慎,倒也无可厚非。
医馆如此做派,就是一向对银钱大条的小济也有了不对劲儿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兄弟二人所剩不过二三十文钱,泰半付不起这一趟跑医馆的费用。
小姐姐的包裹里又是分文没有找到,终归年纪小见识少,小济这就以为三人都山穷水尽了,从小融在骨子里的江湖义气又冒了出来:
“兄长,要不,把你送我的那把宝刀拿去当了罢。”
“胡闹,不成!”
周秦川一听就来气了,自己带来的这两把刀当得么,说句不谦虚的话,那都是削铁如泥,重金难求的宝贝,真要拿去当铺,不论死当活当,掌柜伙计只要有一个人眼睛不瞎,那就再也别想赎回来了。
小济瘪瘪嘴:
“那小姐姐的汤药费怎么了结?”
“你个小孩子瞎操什么心,为兄自有办法。”
周秦川回道。
他其实并不担心,这个叫苏幼蓉的小富婆身家必定不少,从她替自己二人结了客栈的账,还给了小济一粒银豆子就能看得出来。
只需等她清醒过来,银钱什么的都不是事儿。
医馆不让出门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大不了让小厮们跑腿,一应开销都挂上账,最后一并了结就是了,饿不着的。
以那女子秉性来看,自己兄弟白吃她点东西,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不想小济不懂其中关窍,兀自在那儿叽叽歪歪:
“兄长,小姐姐于我们有恩,咱们可不能做那狼心狗肺,过河拆桥之人。”
这两个成语不太贴切,却也难得的没有闹出笑话,不想下一句就又露馅儿了:
“如今小姐姐有难,咱们就该倾家荡产,买椟还珠地帮忙。”
有这么帮忙的么?
周秦川被小济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正待指点一二,纠正一下这小子的错误之时,目光掠过了他们仍然放在地面上的包袱。
包袱有三个,两大一小,他们三人一人一个,正中的那个,是跟着周秦川一道穿越而来的背包,其外裹了一层白麻布,仅看外观,与他人所用别无二致。
恰在此时,小济话里的买椟还珠一词提醒了他,两把刀和一张弓算珠,自然是不能卖的,不过作为椟的背包嘛,或许可以用来救救急。
也不用多,只要能换的十两八两银子,那北上之路不就好走多了,眼前的困局也能顺利度过,只要把诊金药费结清,医馆难道还会为难自己兄弟二人不成?
免得小济这小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在这儿叨叨。
至于垫付的银两也不用担心,那小娘子事后定会补偿的。
“行了!”
周秦川抬手止住了还在巴拉巴拉的小济,背上自己的包袱:
“你就留在这儿照看你的小姐姐,银钱的事儿,我出去想办法。”
说罢拔腿就走。
这回他一个人,医馆倒是没人阻拦。
顺利出了医馆,拐进一个僻静小巷中,将背包中的弓和箭掏出来,藏到身上。
好在弓可折叠,箭支形状也与当世不大一样,一眼撇去,只看得出身上藏了东西,却不知具体为何物。
然后将背包用麻布一裹,四下里一扫,看准一个挑着衣字风幡的裁缝铺子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