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内气氛沉默下来，叶练数次到了嘴边的一句“有什么话我们摊开来说”屡屡放弃。

“阿想……”叶络见大哥想说点什么，便准备帮忙挑个话头。

未成想叶绍回来了。

叶绍手中端着一盘水果，身后跟了个侍者，侍者将筹码送，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发现桌气氛貌似不对，若有所思咬了一口西瓜，眼珠子乌溜溜地将兄弟三人扫了一遍。

他冷笑道：“大哥二哥这是又合起伙来欺负我家阿想了？”

又？

叶练眸色阴沉地盯了他一眼。

“阿绍，不要挑事。”叶络皱了皱眉：“当年的事你也有份！”

“我有份？”叶绍把西瓜皮丢回果盘里，稍微注意看，眼眶都有些红了：“当年是哪位影帝级的表演骗了我？让我骗了阿想，嗯？”

叶络深吸了一口气，沉默。

“又是哪位端着药碗，让我端给父亲，是哪位拿叶家掌权者的身份和阿想做了交易，是哪位利用余家的事情陷阿想于不孝？！”叶绍微微颤抖着眼眸：“害死父亲的不是你们，你们自然高枕无忧。”

程想猛然起身，一把抓过搭在椅背的西装外套，什么话都没说大步离开了包间。

包间静寂。

良久之后叶络说：“阿想要继承叶家压制余家，我和大哥……”

叶绍：“别他妈搞笑行吗，阿想从来志不在此……不过是某人既想继承家业，又想手不染血腥，好人是他，坏人就是我家阿想。”

叶络：“这话严重了，本就是叶家族规矩，何况阿想不姓叶，你忘了父亲临终前怎么说的？”

叶绍一愣。

父亲叶幻重临终前道，“阿想，我已经和你母亲商量过，等我死后，你要改成以前的名字。”

叶幻重又说，“从此你叫叶幻，答应我。”

程想眼中含泪点点头，手里端着从叶绍那儿接过的药碗，“我知道的爸爸，我会听你话。”

那是叶幻重最后的笑容，“来，喂爸爸吃药。”

…

“咚”！

程想一拳砸在了电梯壁，把同乘电梯的几个人生生吓了一跳。

他低着头，拳头还没放下来，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父亲临终前说的那句话：来，喂爸爸吃药。

当时的程想不懂。

事后的程想懂了。

父亲知道那是一碗不同寻常的药，父亲病得很痛苦很痛苦，父亲心生死意，遵守叶家族规，由心爱的儿子送自己最后一程。

这本是叶家族的秘密，但那碗药父亲没有喝完，被叶绍的宠物狗误食，当场死亡。

那一刻，程想晴天霹雳。

他僵在床边跪着，手里握着父亲枯萎的逐渐失去体温的手……

母亲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好了，跟妈妈去外面缓缓，其他的交给你大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他面色惨白问叶练，“你也知道？”他眼睛通红，哭着对叶绍大吼，“你们都知道？！”

叶绍整个人都是木的，还没从狗狗被毒死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突然被程想砸了一拳脸。

母亲尖叫一声：“阿想，那是你哥！”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兄长，我也没有你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凶手的母亲……”

母亲说：“这是你父亲强烈要求的，这也是叶家的秘密，除了我们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也痛苦，但你爸爸不想再受病痛折磨了。”

程想含泪止不住点头：“你们赢了……我现在就去自首。”

“没用的，何必多此一举。”叶络仿佛事不关己，背靠墙壁，双手环胸淡淡道。

但程想没理，离开了房间。

母亲想去追，跪在床畔边的叶练阻止。叶练直接拨了个号码，冷冰冰几个字：“带四少回来。”

…

包间里，三人默默把当年的事情过了一遍。叶绍愤然离席。罗助理随即进来，心知各位爷很有可能因为当年的事情闹起来了。

当年那时候，他还是叶总的实习助理，他也是唯数不多知道当年秘辛的人之一。

他低声禀告：“总部传来消息，小姑娘放弃了下派的资源。听说是因为令尊遭遇了网暴。”

叶练皱眉：“怎么回事？”

罗助理正要继续说，一旁的叶络突然起身，淡淡地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

…

微博正文，郁香V：【谢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喜爱和支持。爱我的人请继续，恨我的人别放弃。但请不要对圈外人造成骚扰，有什么冲我来。】

点击发布后，郁香退出了微博。

过了一会儿，看见她微博动态的钟初雪电话打来，她没接，而且还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她点开某网购App，果然已经找不见了郁妈妈这几年苦心经营的店铺。

郁香自责极了。

她给郁妈妈弹微信视频，响了很久，直到提示“对方的手机可能不在身边”才放弃拨号。

她索性丢开手机，两只手沮丧地捂住脸。

忽然听到开门声。

她赶紧把眼泪擦了擦，又顺手把茶几隔层里的一瓶眼药水拿了出来放到茶几面，掩饰。

“你回来啦……”她不由自主起身，下一秒，目光就顿在了男人垂在身侧的右手。

他今日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肤色一如既往地白皙，更何况那双从来不染阳春水的手……手关节染血的伤痕尤为醒目。

“你手怎么了？”她皱眉朝那边走去，途中停下，返回茶几下方的柜子里，拎出医药箱。

“不是很怕疼吗，怎么还把自己弄伤了。”她又走过去，抓起他的手，蹙着眉头检查两眼。

这伤看起来像是自己弄的……

郁香抬头，目光狐疑，见他几乎面无表情，只微微垂着一双空洞的眸子，表情却期待地看着她。

郁香心头一跳：“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出乎意料，程想说：“我能不能抱抱你？”声音奇怪，像哭过之后略显无助的杂音。

郁香一时摸不定他的心思。

可面对这个男人，她发觉自己就算次言辞凿凿地警告他不准碰她，但如今看到他可怜兮兮寻求安慰的模样，她根本不忍心拒绝。

于是，她拥抱住了他，药箱还提在她的手里。

她心下叹气，说：“刚好，我也需要安慰……便宜你了，反正给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她眼角湿润，程想在她方才走近的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下颚抵着她的头顶，奇迹般的，每次拥抱她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很好。不论在什么时候。

他看到沙发的女士包包，想到她身穿着的衣服：

“你今天出去了？”

“去了一趟公司。”

“哦。”程想心道太好了，她肯定拿到该有的资源了。

《台风》的女主，和《舌尖的美味》这部关于美食的综艺。他喜欢看她的脸绽放笑容。

可小姑娘说：“我去公司推掉头突然拨给我的一线资源，我知道我这样太不识好歹了，但我不能只一心顾着自己……哦，对了，我最近可能要回家一趟，也不知道下次再过来是什么时候……”

程想松开怀抱，两手分别拿着她的肩头。

他满是不解：“怎么，家里出事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可以陪你回去。”

我……要你陪干嘛？？？

郁香摇头：“你有自己的事做，况且这是我家里的事。还有还有，再走之前我陪你去补牙。”

“我不！”程想说：“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再补。”

这件事太突然了。

他有点无法接受。

什么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过来’？她不准备来了吗？不是还有梦想吗？不是签约了吗？

等等，签约……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这个双氧水好像太久了，我出去买一瓶。”她在餐桌旁检查医药箱，“手先不要碰水啊。”

程想说“好”。

等她出去，他便登了微博，看到她半小时前发的微博动态和一些网友评论，心底冷透。

“土鳖！”

“偷偷告诉你们，她妈在网卖蔬菜和水果，日前因为投诉，已经被平台强制性关闭。嘻嘻.jpg”

“你爸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作精！”

“丫鬟咬主子的下场，可喜可贺呀！支持幻世封杀这个女的！”

“《梦想》的时候就看她不爽了，装逼，还搞特殊帮其他选手，真特么让人反感。”

“我是路人，但我觉得黑粉网暴她家人，就有点过分了吧？”

“好担心香姐，报警了吗？”

“我也是《梦想》选手之一，实不相瞒，她这人现实中非常非常非常令人讨厌！”

程想眯了眯眼，发现这是个小号，他记下了这个小号，截了一张图，微信发给了叶绍。

附言：【查。】

…

叶绍的回复电话打来时，是在郁香帮他处理完了伤口之后。

“我去做晚饭。”她很识趣地离开了客厅，知他心情不佳，许有正事，便不妨碍他讲电话。

程想一边收拾着医药箱，一边接通电话。

“截图什么意思？”叶绍刚洗完澡，擦着头发来到书房，在台式机登录微博：“我已经把账号发给下面的人了，但要等等。”

程想嗯了一声，破天荒：“谢谢哥。”

叶绍一愣。

又听他说，“接受了我的道谢，就要美化好自己的职责。哥，为什么网有这么多她的黑料？”

叶绍：“……”

得，敢情又是为了弟妹。

此时微博已经登，叶绍看了看事态发展，差不多脑补一出娱乐圈惯有的戏码，说：“其实这些都是前头小菜。你没混过娱乐圈，你不懂。但凡到达一个临界点，她的热度绝对会爆炸成蝴蝶效应。”

他忽然想起来程乐乐白日里在程家群提到的两句，彼时他因为有事没有放在心仔细想想，现下已然明白，继续说，“妈妈那边也有做准备，私下应该有在和小姑娘进行交涉，但得要小姑娘配合，只要想，就随时都可以助她翻身。”

程想听明白了。

他沉默片刻，声音安静，语调平铺直叙：“你们可能还没搞清楚我的立意。我要的，是她在这个圈子里不受丁点伤害，不论黑红还是潜规则都得离她远点。当初我以为她进幻世会受到大公司保护，但我才发现这种想法错得离谱。或许我表达的不够直接，从开始到现在我就只有一个想法……哥，我想要她做我掌心里的公主。”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认真且明确地袒露心意才说出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阿想，我们都是鸡肋。”叶绍满含深意道。

“你说得对……”程想的目光锁定在厨房里那道身影，嘴角扯出极浅的弧度：“我自己来。”

…

次日，郁香陪他去补牙。

两人从医院出来之后，就直接驱车去了高铁站。

程想帮她把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拿出来，似乎还是不放心：“真的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去？”

郁香颇为无奈，笑了：“你都问多少遍啦……”

这男人怎么有点莫名可爱。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程想竟然感到不好意思了。

“你……（尊敬的乘客，您乘坐的……）”郁香听到了催促进站的站台消息，将方才准备说出口的话咽回去，“我得车了。你这段时间保重啊，好好吃饭。”

程想好不舍，黯然点头：“你早点回来。”

她也点了点头，有些敷衍，然后拖行李箱走了。那背影在他看来，竟有一丝孤单决绝的意味。

…

车厢内。

郁香坐到自己的位置，和大多数人的习惯一样拿出手机。

程想有发来微信消息：【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告诉我，我随时都有时间，不要怕麻烦。】

她微微笑了起来。

忽然想到前两天晚在玄关他说的那些话……

或许，她想：或许，在眼下这种茫然、低谷的时期，她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踊跃尝试一次？

夕阳时分。

郁香回到了她和郁妈妈现在住的地方，C市最西的一个县城，城附近有一个好几年前发展起来的新农村，郁妈妈的菜地就在那。

“你这丫头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呀，妈妈这就出去买两个熟菜回来，咱们娘俩喝一杯。”

“妈……”

“你说你怎么不把程想带过来玩儿啊？”郁妈妈嘀咕。

“……别出去了，你本来想怎么吃的，我跟你一样就行。”郁香把准备换鞋的郁妈妈拉了回来。

“他让我给你带了礼物。”她又说，蹲下去拉开行李箱拉链。

礼物？？？“哎哟！！我女婿怎么这么懂事儿的呀？！”郁妈妈接过礼物笑得合不拢嘴。

郁香乍一听这个称呼，整个人都不好了，抬手按了按眉心说“那我去收拾下房间”。

“好好好……哎，面做好了妈妈再叫你啊！”

郁妈妈真的太开心了，爱不释手地放下礼物盒，忍住想现在就拆开一睹为快的冲动，先去做饭。

突然，手机响了，是微信视频请求铃声。

郁妈妈拿起女儿搁在茶几的手机，然后一看微信备注乐了。

抬手理了理发型，按下接通。

下一秒，画面里出现程想微微惊讶的脸庞：“阿姨？”

郁妈妈一双眼睛立刻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形状：“哎！好女婿，这么快就想我家香香啦？”

心目中的未来岳母打趣，程想久违地脸红了。

…

房间收拾到一半，郁香才想起来还没有给程想打个电话报平安。

她从房间里出来，发现茶几空空如也：“妈，你有没有看到我手机啊？奇怪，放哪儿了……”

厨房里的郁妈妈没有搭理她。

一边切着熟牛肉，一边和视频里的人说着话。

“您小心点，别看我了。”程想关切地说道，怕郁妈妈切着手。

“没事儿，看着你这脸，阿姨只会把牛肉片切得更薄更漂亮！”

“阿姨，刚刚……香香是不是跟您说话了？”

“刚刚？说话？谁？啊？我家香香说话了？”

郁妈妈后知后觉回头，果真看见自家女儿朝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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