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素被轰碎之前,曾听见云老太太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素素——”然后便在巨痛中被撕裂、被粉碎了。
她失去了身体、修为、和这一世的生命,灵元被空间之力护着,顺着她那缕神奇天魂所印记的控制中枢的牵引,回到了空间,飘浮在莲舍之外。
她的祖母云老太太却永远消失了。
她很想恸哭,可是失去了身体,连哭一场都做不到,那种断魂蚀骨般的伤痛根本无法发散,只能默默地消耗她的元灵之力。
她悲恛了一会儿,便已消耗得从地表飘到空间的上空。
这时房舍内响起的一阵打斗声惊醒了她。她努力控制着不熟悉的灵体,飘飘荡荡回到院子里。
走廊上,云清连拖带抱地拉扯着云澄躲在柱子后面,惊恐地看向库房的方向。
云素素飘过去,用灵体拥抱着两个孩子。
云清对云素素的拥抱一无所知,只是紧张地看着库房的门。云澄好似有了点起色,云素素的灵眼看到他的睫毛努力动了几下,试图睁开眼睛。
云素素激动地亲吻着儿子的脸。云澄似有所觉,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云澄的微笑和胡歌同款,是那种又乖又皮的坏笑。云素素虽不能流泪,灵体也是一种喜极欲泣的表情了。
一声和顾远一样颠狂的大笑打断了云素素和云澄的互动。
走廊尽头,库房的门大开着,顾中行正在其中大笑,疯狂地从架子上往他自己怀里塞着储物戒、乾坤袋。宝贝太多了,百宝囊他已看不上眼,又嫌碍事,都被他扔在地上。
谢冉冉提着剑,咬牙切齿地骂道:
“狗强盗!你顾氏一族全是狗强盗!”一剑斩过去,架子上的东西掉了一地,顾中行却轻巧地躲开了。
“小贱人,想杀我你还嫰了点儿!”顾中行一巴掌抡过去,谢冉冉倒在一地百宝囊和玉瓶石笥上。
“哈哈,哈哈哈!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的!我的!”顾中行狞笑道:“识相的,好好侍候本大修士,本大修士高兴了还能留下你和两个小崽子的狗命;再叽叽歪歪的爱这个、想那个,我就零刀碎剐了你,让你嫩乎乎的小外甥女侍候我!哈哈……”
他的狂笑嘎然而止,先是嘴被一张凭空飘过来的符箓封住,然后手脚也动不了了。
原来是云素素听不得他那些话,拚着耗尽灵元之力,用神识驱动一张高阶封印灵符封住了他。
以前,云素素曾听同事们议论网络暴力,大骂网民无道德底限,在缺乏誉论监督的条件下,释放了太多人性中的恶。她不肯相信,总认为人性中虽然善恶参半,但毕竟都有天性管着,一般人不会太过毒辣邪恶。
然而这大半年,她亲身经历顾远等人的迫害,才知天性也阻挡不了欲望的无限增长。
她本以为顾远已经是最无耻的人了,没想到一向表现得正派沉稳的顾中行又刷新了人类道德的最新下限。顾远剥下伪善的面皮,还有两分对天道的畏惧,因此无故不肯为恶;顾中行却连这点畏惧都没有,一旦有机会放飞自我,他的邪恶便彻彻底底、无所忌惮地暴露了。
“冉冉!快起来,趁他动不了,杀了他!”她大叫道。
然而,任她如何呼喊,冉冉都因伤重无力抬头,既看不见她的灵体,也听不见她的嘶叫。
顾中行已经培元后期,趋近大圆满了,云素素却是入道不久的培元初期、失去生命、失去身体的一团元灵,不一会儿便已经挣脱了嘴上的束缚,露出一丝害怕、九分决绝,骂道:“哪个王八蛋在捣鬼?云老太太还是云素素?出来吧!不然我就杀了这下贱女人和外面两个小崽子!”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运转灵力冲击手臂上的窍穴。
“云清!快!杀了这个恶人!”云素素见冉冉感应不到她,只好寄希望于云清。她的元灵灵能不多,此时又消耗了不少,她怕下一刻顾中和挣开禁制,冉冉和两个孩子就该遭殃了。
可是云清也接收不到她的意念。
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事,是云清八年的生命中最黑暗的遭遇,她一直被娇惯,年龄又太小,早被吓坏了,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也没有胆量上前杀人。
云素素快哭了,她能用灵符禁制顾中行一次,已无力制他第二次。
“云澄!云澄!你能听见的,是吗?快醒醒!快起来!去把顾中行杀掉!他现在动不了,等会儿他能动了,会杀了你和你妹妹、小姨!妈妈和你们太奶都已经死了,没办法救你们,只能靠你们自己!”她哀声说,几乎不报希望。
云澄正半梦半醒,听见妈妈说她和太奶都死了,心中惊惶凄怆,立时多了五分清醒,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想叫一声老妈,也无法张开嘴唇;想起老妈说的,顾中行要对他们不利,心中无比忧急。百感交集之下,心神震动,忽觉胸臆之间有大块垒正在生长,层层叠叠、峰峰岭岭,堵得他险些炸裂。
“啊啊啊——!”他大叫一声,从妹妹怀中坐了起来。
睁开眼,发现他和妹妹在莲舍正房的廊下,不远处的库房中,冉冉小姨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而顾中和,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排架子前,怀中塞满了乾坤袋。
不是做梦!
他忍住胸臆间的冲撞和挤压,匆匆回头看了一眼老妈声音传来的方位,含泪点了个头,抽出妹妹腰侧的灵剑,冲向库房。可是半年多的昏迷使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减弱,他本意想一窜就进入库房,现实却是他几欲跌倒,只得蹒跚地扶着墙往那边挪。
身后是云清又惊又喜的哭泣:“哥哥!哥哥!你终于醒了。。。”
“妹妹、别哭!快、来!杀了、顾中行!他、杀了、咱们、小姨!”云澄困难地对妹妹说。他心中焦急,却不敢说妈妈和太奶已经死了,怕吓着妹妹,而且他自己也不愿相信。
“哦!好的。哥哥,你歇一下,让我去!”云清反应过来,从百宝囊中又抽出一把剑,挥舞着跑进库房。
顾中和已经快挣开臂膀上的禁制了,正高兴,却意外听见外面云澄醒转了,让云清来杀他,大惊。此刻他不能动,无疑等于鱼肉,别人都是刀俎,就算一个小女娃也能轻松地把他杀掉。
“好云清,别听你哥哥的,我和你们妈妈是好朋友,不能杀。”他柔声哄骗云清。
“可是刚才你打我小姨,我都看见了!你还说你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好朋友会打人家妹妹吗?你还说让我侍候你,说我嫩乎乎,你又不是大老爷,我又不是小丫环,凭什么侍候你!”云清不上当,提剑到了顾中行身旁,举起剑,想刺却刺不下去,白着脸向云澄求助:
“哥哥,我不敢杀人,我怕血……”
门外的云澄却不像云清那样天真,什么都不懂,他一听云清的复述,便知不是好话,一时怒气塞胸,那些山石峰岭都要从他胸中挤出来了。
他奋力挪进库房,对准顾中行的后心,用力甩出灵剑。
恰在这时,顾中和挣脱了双臂,虽然两腿还不能动,对付一个小云澄却已经绰绰有余了。他轻松地接住刺来的剑,笑道:“小东西,你晚了一步!”回手将剑甩了回去。幸得他经脉滞涩,两腿的禁制还在,灵力不能灵活运转,剑势中含蕴的灵力不足平时两成。
“晚不晚,最后才知道!”云澄一矮身,躲过那把剑,顺手从架子最下层抓出一只百宝囊,里面是他出事前被老妈逼着炼制的一些好玩又厉害的宝贝。
弹弓:可用灵石发动,弹丸是痒痒粉。云澄终究是个孩子,玩心最重,先取弹弓给了顾中和一弹,顾中和腿不能动,无法躲开,弹丸炸开,撒了他一身痒痒粉,他立刻痒得浑身发抖,在自己身上乱挠乱抓起来;
玩具手枪:灵石驱动,子弹是微型氢弹。云澄一扣扳机,小氢弹在空中被随后射出的铁砂撞破薄薄的外壳,氢气遇氧即爆,顾中和的右下臂在强光中蒸发了,被烧焦的右手掉落在地上;
可乐罐:里面藏有一个小型攻击阵盘。云澄一捏诀,阵盘启动,可乐罐的铝皮早被云澄从中间截开,刻成两朵菊花,此刻这两朵菊花都开在顾中和胸口,根蒂深深地扎在顾中和的心脏里。
顾中和若是凡人,此刻已经死了;就算他是修士,此刻也只能用灵力护住心脉,大声呼痛。
忽然,他停止了呼号,咬牙忍痛,聚出灵力大手,将不远外看傻了的小云清抓过去,挡在身前。
云澄手中,又举着一只恐龙傀儡。
他玩得正嗨,不料妹妹不知躲避,被敌人抓了起来,见敌人恶狠狠的样子,心中大惧。
“小东西,立刻自杀!我数到三,你若还活着,我就断你妹妹右臂!”顾中和厉声喝道。
“不。。。哥哥,你、自杀,他也、会杀我,我、怕疼,你来、杀了、我吧。。。”云清流下眼泪。她自然不肯让哥哥为了她自杀,而且她虽然小,也知道落在顾中行这种人手中,绝无幸理。
“多嘴!”顾中和手上用力,云清大叫一声,口中喷出一大口血,头垂了下去。
妹妹死了吗?
云澄似乎听见妈妈的痛呼,又似乎听见自己的心忽然破碎,眼前一黑,又炽烈地一亮,只觉再也无法收束心中激越跳宕的块垒山峰们,他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破开他的胸口,将他和妹妹、小姨,连同顾中和、库房囊括一裹——
他感到非常疼痛和悲伤。老妈死了,太奶死了,妹妹有可能也死了,他估计自己也快死了,胸口破了,人还能活吗?
这样也好,就让我们一家四口在冥界团聚吧!老妈,太奶,你们能在冥界找到我们吧?
云澄合身往顾中行臂弯一扑,牢牢抱住了妹妹。
云澄、云清、冉冉、顾中和、大半间库房忽然之间都不见了。
“轰隆隆”,只听得空间的壁障处一声闷响,莲舍像遭遇了大地震一样,被外力重重地推倒,又弹向空中,然后落下来,跳了几跳,在余震中重新陷回原来的房基中。
云素素本来跟在云澄云清身后进了库房,人和库房消失的时候她也想和两个孩子抱在一起,但她没有形质的“身体”刚抱到儿女的身体,便忽然感受到一种排斥的力量,将她直接吹送到了库房之外。
她的灵元之力本已极度消耗,当空间遭到重创的时候,她因心神与空间之芯相连,等于她的灵体亦遭重创,这回又遭受排斥,只是轻轻一次吹送,她那飘在半空中的、能量形成的淡到极致的身影也被磨灭消散了。
莲子空间之外,炸死云素素祖孙二人的氢弹坑和使顾远殒命的那个雷劫坑之间,缓缓地隆起了一大片高可入云的群山,慢慢地覆盖了两个深坑、覆盖了顾氏族地。
顾氏族人纷纷哭号着奔逃、迁徙,传承了三千多年的灵纹顾氏彻底星流云散。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空渺的叹息:
“噫吁兮!此方小天地中,居然还有他列山氏的神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