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恩来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一些,也许是雨水的作用。她抬起手,用尽力气给自己本就有伤的右脸再补上一巴掌。‘沈恩来,冷静!’她在心里不停重复。
随即,她伸手在周围摸摸索索,她的手掌感受到了石块坚硬的棱角。她将这块石头捡起,挣扎着站起来。头上没有簪子,随身匕首因为练习的缘故被取下,唯有这个寻找到的稍微凸起的石块,无论如何她也要试一试。快一点再快一点。
雨水哗啦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她的耳边似乎又回响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恩来,往前跑,别回头。”
一样的大雨,一样的惧怕,一样的无力。她一直在跑,不敢回头,不敢停下。
“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
喧闹声夹杂在电闪雷鸣之中,人影斑驳,火光照耀,沈恩来却只感觉到心不停下坠,没有一丝温暖。她迫切需要看见南怀云,确定她安好。
人影婆娑,有要离开的踪迹。沈恩来有些心急,她颤颤巍巍朝前走去,突然一个巨大的力量朝她袭来。本就站不稳的身子被这样一撞更是直接摔倒在地。手中握紧的坚硬石块划破手掌,远比身躯摔打的疼痛更让人清醒。呼啸的拳风带着决绝的凛冽从沈恩来的侧脸擦过。一股热气在耳边呼出。
“顾恩来,你要报仇报你自己的,离我妹妹远一点。”在南怀瑾喊出顾恩来的时刻起,沈恩来整个人就如遭雷击。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一开始就知道。南怀瑾也和那个人有关?
沈恩来脑海中有无数个疑问,但是在此刻,她还有更重要更放心不下的事情要问。
“暖暖她——”
“闭嘴!”伴随着南怀瑾的怒吼,他愤然抽身,甩手离去。
雨水砸在沈恩来的身上,喧嚣慢慢散去,沈恩来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有多久,没有听到过,顾恩来,这三个字了。
她不姓沈,性顾,从来都是顾恩来。兄长取的名字,他说她是恩赐的礼物。
京城顾家,除了顾楚升,还有顾社宇,顾恩来的兄长。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偏偏好人不长命,常常祸害遗千年。
宠妾灭妻从来就不是一件离奇的故事,而是顾氏兄妹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一件事。不过和话本子里不太一样的是,宠的人不是顾恩来的父亲而是她的祖母。
妾侍难产早死,留下一对双胞胎姐弟,祖母怜惜姐弟孤苦自幼带在身边。从此,顾家慢慢只有姐弟没有兄妹。
身为顾氏长子的顾社宇,自幼腿脚残疾,但这并不妨碍顾恩来对他的崇敬。她的兄长是整个京城最明亮耀眼的少年。祖母有她的偏爱,顾社宇也有,顾社宇的偏爱都给了顾恩来。
“别家姑娘有的,我家恩来也得有,别家姑娘没有的,我家恩来也要有。
顾恩来从小读书用功,因为她也想要成为兄长的骄傲,也想试着为他撑起一片天地。
可是这道光亮只陪伴了顾恩来14年,就消失在了顾恩来的世界中。还没等到顾恩来长大,顾家就被牵扯进了前太子遗孤案中。从来被遗忘的顾家长子,荒诞可笑地在这一刻,成为顾家应该最先赴死的人。抄家那天,和今日是一样的雷雨风暴。
“恩来,往前跑,不要停,别回头。”兄长坐在轮椅上,像往常一样摸了摸顾恩来的头,但是开口却是死别。他用他的死亡为顾恩来拖延到了生的机会。
这场涉案牵扯极广,大理寺卿抄了十多家,其中不乏有少数太子党官员,也正是因这场风波,三皇子党占领朝堂空位。
而她,换了姓氏,从此世间再无顾氏恩来,只有沈家恩来。
沈恩来伸出手擦干脸上的雨水,手上带着血,她没在意,一起擦在了脸上。她长舒口气,挣扎着再次起身。
南怀瑾说的没错,早在顾家家破人亡的那一刻,沈恩来就应该明白,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妄图得到的温暖和光亮,终将会给别人带去深不见底的深渊。大理寺卿还没得到惩罚,三皇子更是不配为帝,她停不下来。
头顶砸落的雨水突然消失,沈恩来下意识抬头,一把伞遮挡住了她。撑伞的南怀瑾站在沈恩来的对面,他将伞全部放在沈恩来这边,而他大半个身子已经没入雨中。
“沈姑娘,对不起,我当时因为暖暖太失控了,我——”
南怀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恩来出声打断:“不,你没有错。是我把暖暖牵扯进危险之中,你迁怒于我人之常情。”
“暖暖没事儿,我们赶到的时候顾楚升那个畜牲还没做什么。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她,很担心你。”
听到南怀瑾的话,沈恩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沈恩来后退,退出伞下,重新回到雨中,她忍住疼痛,朝着南怀瑾作揖行礼。
“顾楚升的禽兽行径,我会让他受到制裁。南公子也早些回去吧,我自己走就是。”
沈恩来说完转身,小步小步慢慢往前挪动。身后突然响起南怀瑾的声音。
“关于你的身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暖暖也不知道。”
沈恩来一直躲避的问题,南怀瑾就这样再次提及。沈恩来行走的脚步一顿,接着继续往前,只是边走边开口。
“多谢。”
南怀瑾立在原地,看着沈恩来的背影,孤寂决傲。
等到沈恩来走回到学堂,已经是半夜了。她轻声走进房间,害怕惊醒了南怀云。然而随着她开门的同时,房间内的油灯也随之亮起。
“沈姐姐,你回来了。”南怀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掩盖不住她的担忧。
沈恩来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冲着南怀云点点头。
“暖暖,我身上刚刚在地上滚了一圈,我先去洗一洗。你早些睡。”
等到沈恩来清理干净再次回到房内,不出所料依旧看见南怀云瞪得大大的双眼。沈恩来走上前去,摸了摸南怀云的脑袋。
“怎么还不睡?”
“沈姐姐,还疼吗?”南怀云伸出手摸了摸沈恩来还是红肿的右脸颊。
“不疼,没事儿,明天就消肿了。”沈恩来拉下南怀云的手将它放进被子里。
“暖暖,对不起,今日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如此涉险。”
“沈姐姐,你别这么说,我,我也没受什么伤。再说了,我是心甘情愿救你的。”
“暖暖,下次遇到这种事,别管我。”
这一次,南怀云没有回答沈恩来,她只是低下头。沈恩来叹口气,“睡吧。”
油灯吹灭,重归黑暗。
“沈姐姐,哥哥不想我报官。他说对我的名声不好。”
一片寂静中,南怀云好似呢喃的声音响起。过了好一阵,甚至南怀云以为沈恩来已经睡着了,才传回沈恩来的回复。
“那你呢,你怎么想?”
南怀云没有开口。
“暖暖,不管你想做什么,报官也好,息事宁人也罢。我都会陪着你。
你想报官,那我就陪你告到底,管他大理寺卿,皇权贵胄。知府治不了他,我就去找辅相,过天门敲警钟,哪怕告到天子跟前,我也绝不会就此作罢。
若你不想再追究此事,那咱们就息事宁人。但从此以后,终有一天,只要我官拜宰相,我一定会让顾楚升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以此命对天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