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果真全家人都在饭桌前坐定了。
孙徽去世的时候,尚是前朝,孙家还没爵位。而本朝的皇帝一向是“吝啬”,极少册封公侯子爵,但皇帝看重孙守彬,在册封孙宁馨为贵妃的时候就给了孙守彬乐安侯的爵位,小田氏当时就气得脑子都要浸出血来了,心里想的都是早逝的丈夫,甚至有一瞬间她错觉认为要不是自己丈夫早死,这乐安侯的爵位怎么轮得到孙守彬呢?
小田氏回想着往事,越想越气,手指也被攥得发白。
刘绮雪静静看着气闷的小田氏,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凝重,她知道庞家是因为大家都非一母所生所以不和谐,但是她不明白,孙徽的五个孩子可是一母同胞,为什么还会这么势同水火呢?
“小娘子想什么呢?”林宝甄见刘绮雪神游天外,好奇问道。
“没什么,”刘绮雪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气氛着实诡异。”
“小娘子不知道,”林宝甄微微垂下眼眸道,“孙家上代主父孙老太公一共有三子二女长大成人的,这长子孙守辑原本十分受老太公重视,甚至老夫人不顾脸面三番二次去田家替他求娶田氏女。可他十分短命,二十二岁便离世了,好不容易留下个独苗儿子孙贞昌。这孙贞昌也是不错的,加之娶了韩国公的嫡妹,仕途也是十分顺畅,可勉强撑到二十七岁又病逝了。”
“那孙贞昌没有儿子吗?”先帝的两个儿子活得都不长,但是也都留下了五六个子女,因此刘绮雪还是有些诧异。
“这个我知道!”已经恢复了身子的宋语嫣忍不住插嘴道,“坊间传说田家和潘家的女子虽然都调教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都是年纪大些才有孩子的。”
“宋大娘子说的是,”林宝甄笑了笑,“而且孙贞昌没有孙守辑的命,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幼女很早就夭折了,只留下一个孙绯月,这下可算是断了长房的香火,无奈之下,田大娘子和潘大娘子商量了一番,便领了三房的嫡长子孙贞怀为养子,这才勉强继承了长房的香火。”
“可我听说,三房只有一个儿子啊?”刘绮雪大为惊讶,“这样三房要怎么办?难道要女儿继承家业吗?”
林宝甄目光流转,笑得嘲讽:“所以长房理所应当地吞了三房的财产,霸占了三房的园子。”
“什么?”刘绮雪一阵骇然。
见刘绮雪不信,林宝甄立刻低下头对她和宋语嫣低声道:“其实早年郡主就怀疑三房郎君的离世跟长房有关,三郎君虽然有些浪荡,但从不醉宿花街柳巷,可偏偏被发现死在了那花魁娘子的房中,偏偏一向大度的贺大娘子被气死了,难道不奇怪?何况三郎君死后三房的人立刻就倒戈向了长房,这一切不得不让人疑心啊。”
“林嬷嬷你的意思是,三舅舅之死跟长房有关,而后长房又把事情赖给了二舅舅?”宋语嫣美丽的面孔顿时就有一丝发白。
但这次林宝甄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看得宋语嫣满心疑惑。但刘绮雪却明白过来,孙守辑离世后,身为二房的孙守彬得了父亲孙徽的青眼,随他南征北战摆脱了商籍还迎娶了郡主,这自然是让小田氏无法接受的。
何况孙守彬的儿女个个十分争气——
长子孙贞吉领了西京作坊副使的职位后,在西京购置了大片良田还迎娶了许州步马兵都指挥使高琼幼妹高淑,在朝中也交好了不少权贵,继承了父亲的志向;
次子孙贞乾领了西头供奉官的闲职以后便在家中潜心研习医术,后来皇帝看孙贞乾无意朝堂,便把自己第二任皇后符氏的幼妹符沁羽嫁给了孙贞乾,以求削减符家势力并且褒奖孙守彬的忠君爱国之心;
三子孙贞谅是朝中有名的美男子,性格温和,他的妻子王怀蓁也是他的表妹,是邠国公王彦超和孙舞墨的次女,二人青梅竹马,一向是伉俪情深;
长女孙宜馨和四子孙贞谅是同胞姐弟,其中姐姐孙宜馨嫁给了梁国公的弟弟、柴绍情的外甥宣威将军冯继南,而孙贞谅则娶了柴绍情的娘家侄女柴瑶玉、还继承了柴家在江南的大片产业,一直是个领着闲职拼命赚钱的角色;
五子孙贞素精通奇门技巧,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被追谥秦王的开国功勋王审琦十分看重他,还把最喜爱的嫡出女儿王璟愉嫁给了他,虽然二人成婚多年尚无子嗣,但志趣相投下,这样的小插曲似乎并不影响两人的感情;
而最为显赫的当数次女孙宁馨,入宫不到一年便被从五品才人超拔为一品贵妃,在尚无皇后和三品以上的后宫中,可谓是盛宠无两;
六子孙贞衍只有二十岁,却已经是翰林医院的院使了,只是平素十分低调,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孙贞衍原本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但是他却十分挑剔,好在孙家儿子多,孙守彬和柴绍情并没有苛责他什么。
孙守彬和柴绍情还有一个幼女孙宓馨和一个幼子孙贞善,与刘绮雪年纪相仿,只可惜这两个孩子胎里不足,几乎是足不出户,今日似乎也没出现。
“绮儿绮儿,”刘绮雪正在观察眼前诸人,一个身着粉霞锦绶藕丝缎裙的俏丽少女却突然跑到她身前,拉着她十分亲昵道:“我是宓儿。”
宓儿,刘绮雪在脑中迅速搜索着这个称谓的来历,停滞半刻后,刘绮雪立刻笑吟吟起立福身道:“小姨娘,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
“你在看什么呢?”孙宓馨就是孙守彬和柴绍情最小的孩子,只比刘绮雪大了半岁,正是欢脱的年纪,看见刘绮雪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她身边笑嘻嘻问道,“我今日才跟九哥一起回来,看你在这儿看了半天了便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刘绮雪抿嘴一笑,“只是这家中都是亲戚,我一时认不全。”
“你也不必认全的,”孙宓馨满不在乎道,“家里啊除了小姑娘一脉其他都无关紧要,就算有些冒犯也没什么。”
孙宓馨所说的小姑娘便是潘素白日提起的“姑娘”孙舞墨。
孙舞墨的丈夫王彦超是本朝为数不多的“活国公爷”。本朝对公侯子爵的分封速来严苛,诸多开国功臣都得不到国公的封诰,但王彦超却是个例外,不仅之前得先帝做主迎娶了孙舞墨,去岁还在十分抠搜的皇帝处得封邠国公,在朝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宓儿怎么在这儿?”大概是看到孙宓馨跟刘绮雪聊得开心,三房的独女孙净也走了过来,如今她的女儿成了卫王的正妻,她在孙家长房也愈发得脸了,“这是绮儿吧?长得真像大姑娘。”
刘绮雪根本不是刘家亲生的孩子,这孙家上下皆知,因此听到孙净这话,孙宓馨脸上立刻闪过一丝难堪,她低语道:“嗯。”
孙净并不是故意给刘绮雪难堪,只是她想看看刘绮雪的反应罢了,可刘绮雪只是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孙净看着刘绮雪的表情,心里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可描述的感觉。
“是我来晚了,嫂嫂别见怪。”气氛似乎有些尴尬的时候,王彦超和孙舞墨夫妇刚巧带着自己的儿女们进门了。
“二婶婶怎么会见怪呢,这邠国公能来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柴绍情还没说什么,一旁小田氏的养子张颖便喧宾夺主地跑到了王彦超面前,“姑丈一路辛苦。”
“这马屁拍得真不错啊。”坐在刘绮雪身旁的孙晴婠不由得嗤笑一声,孙晴婠孙守彬一房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琴棋书画、礼仪女工无一不精通,尤其是一手烹茶之术,可幻花草,“绮姐儿你看张颖那副嘴脸,自打长房认了他为养子以后,他也算是鸡犬升天了。”
“我瞧张大人倒是气度不凡。”刘绮雪微微一笑,口不对心道。
“你看,”孙晴婠似乎并不介意刘绮雪这样的回答,继续指着远处一个穿着朴素得有些寒酸的妇人兴致勃勃道:“那就是钱云儿,原本是钱俶族亲,可惜全家都死光了,她为了向上爬就让丈夫成了田大娘子的养子,只是钱云儿也是个克夫的,接连许了三户人家,前两户成婚不到一年男方就死了,但她还是嫁给了第三个,如今成婚也有七八年了。”
钱云儿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大概二十多岁,但本该红润紧绷的脸孔如今却是浮肿松弛,略显疲态的眼神中,都是空洞。
刘绮雪对钱云儿这样的老态还是有些吃惊的,可孙晴婠低头对她道:“这女人成婚这么久一直没孩子,都快把自己折腾成老太婆了。”
刘绮雪这才知道,钱云儿与张颖虽已成婚许久,却是一无所出,膝下的几个孩子全都是张颖的通房黄氏和陈氏所生,为此她心里气结、不得不每日汤药塞着,把人都折腾的没模样了。
“晴婠,国公夫人来了你也不上前打个招呼。”钱云儿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加上孙舞墨也不搭理她,于是她立刻走到了孙晴婠和刘绮雪面前,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
“哟,钱大娘子今日气色倒是不错?”没等孙晴婠接话,一个身着烟水百花裙的俏丽女子便盈盈走了过来,她对刘绮雪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你是刘家的女儿。你别见怪,钱大娘子这模样是破落些,可人家家世好啊,母亲到死都没脱了贱籍呢。”
李凰然的话仿佛是一根根钢针扎进了钱云儿的心里,钱云儿的脸“噌”一下变得通红,手里紧紧绞着帕子道:“李凰然这话什么意思?我虽然是贱籍奴仆生的,却也是长房的人!”
“是啊是啊,”李凰然脸上挂着不屑,她是王彦超和孙舞墨唯一的外孙女,祖父李继勋是追封的陇西郡王,家族显赫、行事从来都是光明坦荡,眼中根本容不下钱云儿这样的人,“说来钱大娘子也是钱家的女儿,只可惜,钱大娘子没这个命数去做皇妃,不过话说回来,孙贵妃的亲娘是郡主,大娘子您的亲娘么,啧啧啧。”
钱云儿的脸上着实挂不住了,孙晴婠也有些不忍,便拉着李凰然笑眯眯道:“好了好了,凰儿你还没见过龚家表哥和嫂嫂吧?我带你去见他们!”
然而李凰然根本不像孙晴婠那般在意钱云儿的脸色,还想说些什么,可孙晴婠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把她推走了,刘绮雪见状也颇觉尴尬,拉着龚颜卿笑着对钱云儿客气道:“我也先去拜见邠国公了。”
可谁料这时候钱云儿却一把抓住了刘绮雪的胳膊,阴阳怪气道:“小娘子,美貌有的时候会带来灾难的。”
“哈?”刘绮雪不明就里。
但一直没说话的孙宓馨是明白的,她深深看了钱云儿一眼,立刻将刘绮雪和龚颜卿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嗤笑道:“是啊,美貌是会带来灾难,不过不劳钱大娘子操心,您还是早些歇着吧。”
说罢,孙宓馨便拉着二人直接离开了,一分一毫也不愿意搭理钱云儿。但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钱云儿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