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的时间，阖宫的彩缎就以最快的速度全部被撤下，清一色地换成了缟素丧缎。

凄婉的丧乐在皇城上空回荡着。仁明殿中，久无人打理的菊花亦被吹得花瓣四散，满地跪着的人们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都不胜哀戚，一切都显得如此颓唐，让人唏嘘，而皇帝也因为过度悲伤，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刘绮雪站在邵清玥身后，看着眼前火盆中徐徐化为灰烬的纸钱，又满腹心思地望了望跪在首列的卫王——不，现在应该叫他楚王了，皇帝前两日已经下诏：改赵德崇名为元佐晋楚王并迁居东宫，同时改广平郡王德明名为元佑晋封陈王、改赵德昌名元休册韩王、改赵德严名元份册冀王、改赵德和名元傑册益王，并封几人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上朝议事；还给六皇子赐名元偓、七皇子赐名元偁。

这时候刘绮雪也看到了赵元佐望过来的目光，她看得出赵元佐的眼中尽是深情，也知道孙宁馨离世后赵元佐前途光明，不仅入主东宫，还拿到了兵权。刘绮雪知道，只要赵元佐登基，自己必然会在后宫有一席之地。

可刘绮雪也明白，赵元佐虽然远比当今皇帝光明磊落得多，但他内心依然是个极重规矩的人，相比赵元休，赵元佐能给的不会更多，何况如今东宫妻妾成群，刘绮雪其实很怕这样的局面，想想庞家这一妻五妾尚不是同时存在便已经鸡飞狗跳，遑论东宫中现在就至少五六个妻妾。

“绮儿，”刘绮雪正在胡思乱想，没注意赵元休已经偷偷绕到了自己身后，他漂亮的脸上早已映上了一抹红晕，笑嘻嘻道：“绮儿，我三姐回来了，要见九弟和十弟，可我找不到那两个小子了，你陪我去找找吧？”

“哈？”刘绮雪讶然。

“你是在看四哥吗？”赵元休突然发现了什么，向刘绮雪眨了眨眼睛，目光中似有一种失落——他从龚美口中得知了赵元佐和刘绮雪在嘉州的偶遇便一直气郁心间，也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刘绮雪会拒绝自己。赵元休承认自己这个大哥比自己优秀太多，但在喜欢的人面前赵元休并不想认输。

“没有，”刘绮雪看着面容姣好的赵元休，眉目间带着疏懒的笑意，“不是要去找五皇子和六皇子吗？”

“嗯！去！”赵元休见刘绮雪答应了，立刻欢喜了起来。

仁明殿灵堂后，便是那后花园，虽是秋日光景，依然是各色鲜花绿植遍布，刘绮雪从前很喜欢这里，只是如今，看着四散零落的花瓣，她心中涌出了一股子人走茶凉的凄凉。

走过仁明殿后花园和长街的甬道，便是李夫人生前所居的颜素阁。自李夫人在此被烧死后，这院子便空了下来，于是这凋敝的阁楼几乎就成了赵元休几个兄弟自由玩耍的小天地。

“哥，下雪了。”此刻的颜素阁中，赵元偓正坐在谷堆上，稚嫩的手指接着滴落的雪花，脸上有一丝久违的欣喜。

“偓哥儿你怕吗？”赵元傑也望着天空的雪花，突然开口。

“怕什么？”六岁的赵元偓望着赵元傑清秀的面庞一愣。

“没什么。”赵元傑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只是捡起一枚草标随手折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呢？祭酒礼期间你们就敢跑出来？”自从赵元傑亲眼看到母亲李夫人被烧死，性情便孤僻了起来，这样的场合十之八九他都不会参加，赵元休虽然知道缘由，却也忍不住数落了弟弟几句，“风大，仔细别受凉。”

“六哥、刘小娘子，”见赵元休和刘绮雪笨拙地爬着谷堆，赵元傑急忙伸出手来拉了两人一把，“你们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我的九弟和十弟了。”赵元休和刘绮雪还未说话，一个空灵如同珠玉的女声便在墙外响起，刘绮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个身着宫缎素雪绢裙的清丽女子走了进来，目光含笑。

刘绮雪虽然没见过这女子，但看身为四皇子的赵元俊也只是跟着她身后进院便知道眼前这女子必然是去岁就已经出家为尼的安国公主了。

安国公主是皇帝的第三女，也是李夫人的第二个孩子，原名叫赵丽质，出家后号员明大师。

据说这赵丽质当年跟邵清玥的侄子邵敬情投意合，但皇帝却为了把赵丽质嫁给赵普的孙子赵从约，私下派人毒杀了邵敬，赵丽质一气之下便出了家，本来皇帝对赵丽质此举十分气恼，但孙宁馨对赵丽质十分疼爱，亲自跪在万岁殿外求了皇帝许久，皇帝无奈之下只得听之任之，听凭赵丽质出了家。

“公主万安。”刘绮雪轻轻跳下谷堆，屏息敛神，郑重下拜道。

“绮儿？”赵丽质微微颔首，脸上含了薄薄一缕笑意，“我知道你，这几月庭轩给我写信，三句话就离不得你。”

赵丽质并不是什么绝尘的美人，但她的笑容就好似能够融化人心一般，看的刘绮雪有些发愣。

“三姐容色倾城，看得小娘子都痴了。”赵元傑见刘绮雪迟迟没有动作，秀丽的脸上划过一抹微笑，眼中似乎迸发出一种异样的情感。

“九，九哥？”

而这样的异样饶是神经大条的赵元偓都捕捉到了，赵元俊自然也知道其中关窍，于是急忙道：“三姐终究是回来了，总是要去见见爹爹的，不如趁这时候去一趟吧。”

“嗯，”赵丽质点了点头，虽然她十分厌恶自己这个父亲，但终究还是要面对他的。

“赵丽质居然真的回来了，有意思。”

诸人兴致盎然，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身着素服的女子正幽幽地望着颜素阁。

那女子不过三十多岁，模样不算俏丽，甚至只能算普通，但是却独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质，她掐了眼前的一朵月季花，目光却游离在其他地方，她身边的女史露儿见状立刻拉了拉女子的衣袖轻声道：“皇后娘娘？”

“我没事。”那女子笑了笑，却若有所思。

这女子便是先帝的皇后宋斯，西京人士，父亲是左卫上将军、忠武军节度使、前朝庄宗外孙宋偓，其生母为前朝义宁公主。宋家可谓三朝国戚，显赫一时。

宋斯十八岁嫁给先帝为继室，夫妻感情十分要好，后来先帝崩逝，皇帝忌惮宋斯，迟迟不肯给宋斯正式名分，只是以“开宝皇后”称呼她，还让她独居西宫。

“露儿，”沉默良久，宋斯终还是对身边的婢女露儿轻轻道，“陈王可是来了？”

“是，娘娘圣明，”露儿点头道，“陈王在后殿等您呢，可见这安国公主的突然归来，陈王比我们的消息灵通，也可见，这安国公主回宫给陈王的惊吓着实不小。”

“这自然，邵敬当年为何会死，这世界上最知道的应该就是陈王了。”

宋斯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这时一道熹微的阳光穿云直射而来，她微微昂起头看着这皇城宫墙——嗯，在素白的锦缎映衬下，阳光似乎更加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