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那吴尚书已经去了万岁殿了。”蕙馥阁昏暗的灯光下，臧缃纭聚精会神地绘着什么，一缕青丝随意的散落在桌上都浑然不觉，兰儿也因此不敢走得太近。

“吴尚书去了，自然是告状的，”臧缃纭头也没抬，“刘氏的身世如果瞒不住了，也是好事。”

“可是，”兰儿是跟着臧缃纭从唐宫来的，对臧缃纭的身份知道得通透，也知道这些仇怨臧缃纭是没法放下的，但到底现在不是在唐宫了，那皇帝对臧缃纭千防万防，兰儿还是有些担心臧缃纭的安全，“夫人您可要小心，谁折进去，您都要保全自己为先啊。”

“我知道。”臧缃纭抬起头幽幽道，“我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这些污糟事我是不会参与的。”

“嗯。”兰儿低声叹了口气，她望着不远处氤氲的万岁殿，愈发觉得眼前模糊。

翌日清晨，赵元休便被皇帝宣召进宫，说是商讨防水旱相关事宜，同来的自然还有赵元佐、赵元佑和赵元俊。

原本皇帝也通知了赵元傑，可赵元傑早跑没影了，皇帝气个半死却无法发作。

皇帝捂着心口从殿外一步一缓地走了进来，诸皇子见状只能憋着笑对皇帝郑重地施礼道了声“爹爹”，随后便各自入了座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扫了诸皇子一眼，略一点头，道：“禁盐、榷酤实行了有些时日了，另外各地储廪之事也需要人前去照应，你们都是我的儿子，应当身先士卒为我分忧才是啊。”

“是，爹爹，”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赵元佑便头一个冲了上去，十分讨好地道：“儿子第一个请缨替爹爹去巡视各地。”

皇帝看了看赵元佑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秉诚是我的次子，惟吉身子不适，你理当为众皇子的表率。”

赵元佐和赵元俊默契地白了赵元佑一眼，他深知自己这个哥哥根本不会安什么好心，这么多年他步步为营就是为了太子之位，主动请缨也断然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思。

“庭轩，”皇帝看了看赵元休，“你怎么说？”

赵元休神色一敛，微微拱手道：“爹爹若是放心，儿子自然是要替爹爹分忧的，”赵元休说话间又看了看脸上表情丰富的赵元俊，缓缓道：“九哥儿也大了，儿子也想着带九哥儿一同出去见见世面。”

皇帝的心思被赵元休说中，因此十分愉悦，便对赵元休道：“也好，此事便交由······俊哥儿去办吧，九哥儿也是你弟弟，你要好好照料。”

皇帝在心中忖了半天最终指向了赵元俊，将赵元俊吓了一跳，只能下意识的拱手道“是”。

而皇帝这个决定让赵元佑十分窝火，赵元佑不由得恼火得看了赵元俊一眼。

诸人又继续商议了一会儿其他事情，言语来往间就是赵元佐和赵元佑两个人而已，但看着儿子们针锋相对，皇帝似乎很是满意却没有表露，等到最后才徐徐吐出几个字：“今日便议到这儿，惟吉、庭轩，你们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是。”此时二人并未想到皇帝到底会为了什么事如此阴沉，因此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循例颔首道。

“跪下。”见诸人都走了，皇帝的脸上露出了阴沉。

赵元休心中打鼓，只得徐徐跪下，但赵元佐却没搭理皇帝，只是站在原处等着皇帝的后话。

皇帝手指上青筋暴起，他强压着火气对二人道：“惟吉府上这几个也是不中用，入府这么久也没添上一儿半女，我膝下成婚的孩子唯有惟吉和秉诚，也无法全我做祖父的心愿，我已经下旨，令尚书内省令准备，让庭轩年底前迎韩国公第八女为正妻，另外再给惟吉选上两个名门淑女为次妃。”

“为什么？”赵元佐目光阴森地看着皇帝质问道。

“就是啊，”赵元休也一头雾水：“爹爹您什么意思啊？干嘛平白塞给我个什么韩国公第八女？”

“你们还好意思说！”皇帝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你们是我的儿子，不要学着民间那些没脸面的做法，把心思都给我放在朝政上多些，别什么女子都想着往家里带，那个击鼗女，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再去找她！”

“击鼗女？”赵元佐首先上前一步发难道，“当年大伯父也是这样说父亲的，大伯父让父亲不要沉迷女色、不要迎敬贤贵妃入府，还把陇西李氏指婚给您，您呢？”

“你个逆子，你说什么？”皇帝像是完全呆立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儿子。

“我说，”赵元佐丝毫不退让，“您应该先管好自己再说别人！”

“四哥，你别说了······”皇帝手中已经渗出殷红的血丝了，赵元休知道皇帝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所以他急忙拉了拉赵元佐的衣袖。

“昨日吴尚书已经跟我全盘托出，”皇帝一字一句顿道，“你知不知道？那刘氏是前朝遗孤，你要娶她是祸国殃民你知道吗？”

“祸国殃民？爹爹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你后宫的李艳娘、臧氏还有······”

“你给我闭嘴！”皇帝气急了，将眼前的书卷全部打翻在地，“小兔崽子，你要是敢娶她我就杀了她，哪怕你恨我一辈子！”

“呵呵，”赵元佐不屑地蹲了下来，轻轻抚了抚赵元休的脑袋，随后他目光怨毒地望向皇帝，咬牙切齿道：“六弟，你听见了吗？我们伟大的父亲说如果我们不听话他就要无辜的人去死！所以你记得，你要听皇帝陛下的话，我也会听他的话，因为他是天下的君王，只有他能为所欲为，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我们不能，为了我们爱的人，我们只能听话，你知道了吗？”

“四哥······”赵元休看着一脸悲愤的赵元佐就知道，之前叔父赵廷美被贬谪的事对赵元佐造成了多么大的创伤。

可赵元佐没有再理赵元休，他目光中流转着空洞，自从在嘉州受了伤，他就感觉自己的神志有些不清楚了，一阵眩晕来临，他不顾皇帝阴森的目光，昂首走出了皇城。

刘绮雪已经在书塾里走了一上午的神了，自住到孙府，刘绮雪这还是第一次，人坐在书塾里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绮儿！”

不知过了多久，刘绮雪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赵元休的声音，她的唇间瞬间漾开了笑意，目光中流露着出几分欢喜，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特别想看到赵元休，一见他便立刻奔了上去：“你来了？”

赵元休身着白衣长袍，此刻俊秀的脸庞上展露着温纯的微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和煦而温暖。

赵元休捋了捋刘绮雪掉下来的碎发，将头发细细插入她的发簪之间，还不忘给刘绮雪的发簪好好摆了个方向。

赵元休对刘绮雪笑了笑说道：“瞧你眼下的乌青，昨夜定是没睡好吧？”

刘绮雪笑了笑，道：“无妨。”

赵元休也笑了，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二人相视一笑，赵元休便拉着刘绮雪去往小花园中，期以避开诸人，以免被幽灵一样的齐国夫人再拿去做了文章。

虽然已经进入秋日了，但午后的阳光却愈发刺眼，转眼之间已是万里无云的样子，小花园古树稀疏的叶片已经遮挡不住这灼热的阳光。

刘绮雪见赵元休的外袍因这样快速的走动变得有些褶皱，便伸手替他整理起来。

“绮儿，我要告诉你。爹爹今日下旨让我选娶正室了，我已经按照他的意思，即将迎娶潘美的第八女。”赵元休说的很快，好像怕自己说得慢了便说不出口了。

刘绮雪整理衣衫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她一脸错愕地望着赵元休。

“绮儿，我现在不能违逆他······”赵元休看着刘绮雪绝望的脸庞，怯怯地说道，“我知道这样做是伤害了你，但是······”

“我知道。”刘绮雪突然打断了赵元休的话，并没有过多字眼。

“绮儿，我……”赵元休咽了口口水，眼眸垂了下来，半晌才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

阳光透过树叶打了下来，刺眼的阳光洒在大地上，折射起来的光弥散在空气中，让人睁不开眼睛。

赵元休见刘绮雪拼命忍住了自己眼中的泪水，有些不忍，想要去摸一摸刘绮雪的脸颊，但是却被刘绮雪躲开了。

赵元休此刻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刘绮雪难过，感觉自己仿佛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却无法弥补。

阳光之下，两个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刘绮雪背朝着赵元休，她的双肩不停地抖动但是最终却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