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战场上看似剑拔弩张,蛮人近万军队来势汹汹,可一旦短兵相接,对方却像是有意放过我这可怜兮兮的三千队伍一般,用小战的方式与我虚与委蛇;只不过每每小战结束,士兵撤退之际,总有三三两两粘人的尾巴,妄图跟踪他们寻到我的踪迹。
可惜,要叫他们失望了。
我悠哉地枕着手臂,躺在距军帐三十里的一个山坡上,坡上芳草依依,间或有野花点缀,只要眯起眼睛,便能凭视线抓住流云的痕迹,如此惬意,让我不由自主地叹出了声,真是没想到,奉旨打仗,竟还能偷个浮生半日闲呐!
“将军似乎很开心,”丑角立侍在我身侧,语调悠长,“可是因为这里风景宜人?”
“是啊!”我闭上了眼,“不过不止如此,这里还能让我忘记我来的理由,没有圣旨,没有明争暗斗;有的,是多年困惑之后,答案终在眼前,我怎能不开心呢?”
丑角却没有接话,我却突然觉得眼前投下浓重阴影,睁开眼,居然是他以手撑地,将我完全禁锢在他的身下!
“丑角,你做什么!”我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却在半途就被他牢牢制住!我更是震惊,一个文弱戏子怎能轻而易举将我制住?除非他武艺在我之上!可是这些日子,我根本就不曾察觉他身负武艺!
“将军,此时此刻,没有圣旨,没有明争暗斗,若能日日如此,你愿意放弃将军之位,隐遁江湖吗?”
流云不停,和风未歇,我被他制在身下,一时懵了,竟当真去假想起来。
没有圣旨,没有战争,亦没有明争暗斗;只有芳草、野花、流云和风……这样的日子吗?
“……和我一起?”
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听到丑角吐出这一问,又或者,正是他的这一问才将我惊回了神,我直直看进他的眼睛,这一次,我看到的不再是让人莫名讨厌的深不见底,而是他的颤抖和动摇。
“告诉我,”我终于镇定下来,“和卓将军,我的父亲,他究竟是如何身死?”
他眸色闪了几闪,终于在我坚定的眼神里暗了下去,面上微动,似乎就要开口,然而突然的一股刀风滑过我二人身侧,他利落地带我滚了几滚,我余光所及,果然是一柄长刀正插在我们方才的位置上!琥珀色的刀柄,堪堪是非红。
“在拢翠阁上我就该一刀杀了你!”非红先声夺人,飞步上前拔起长刀,携着森然杀气向丑角冲去,我立刻跳起来相拦,“非红!你突然发什么疯!”
“将军,您真的要听答案吗?”丑角被我护在身后,幽幽道:“若是手刃了杀父仇人,您是否就会答应同我隐遁江湖?”
“你做梦!”非红气红了眼,颈上早已青筋暴起,连他爱穿的立领软甲都遮挡不住,“将军不能信他!他不是您找的人,他是皇帝派来的细作!”
“非红副将真是好样的啊,”丑角笑得森然,“只怕你跟着将军的这五年,只要是妨碍你的,尽数被你扣了个细作的帽子吧!我该怎么说呢?是该说你做贼心虚,还是贼喊捉贼呢?”
和风,细语,于我,却不啻一道惊雷,狠狠将我的灵台劈开,瞬息间,便是天崩地裂。
“丑角,你说什么?”我呆若木鸡,却还有力气喃喃发问。
“将军不是要听答案吗?”丑角冷笑,“答案就是他——非红‘小将军’啊!五年前他奉命做了和卓老将军的刀笔人,却将情报暗中传递给那个刻薄寡恩的皇帝!皇帝当初忌惮老将军就犹如现今忌惮将军一般,不能撤,便杀之!所谓釜底抽薪,正当如是!”
山坡下,三十里外,隐约有战鼓擂擂,那激励人心的鼓点,正是我军的入阵曲,想来,又是一场小役起。
“非红,我不是让你去军中安排阵法吗?”我听到自己强作镇定的声音,嗓子眼里发干的疼痛却无法逃避,“你为何突然来了这里?”
“我担心这个细作对将军不利,”非红答得干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他从方才起就想对将军不轨!”
“我不是那些毫无自保能力的闺中小姐,”我道:“我命你现在立刻赶回军中,入阵曲已起,我军需要你去安排阵法!”
我自认疾言厉色,然而这一次,却是五年来非红第一次违抗了我的命令。
“将军,非红副将这是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呢!”丑角的冷笑变成了冷嘲,“我还活着,他怎么肯现在离开呢?”
“不错!”非红一掌将我拍开,执了刀就像丑角砍去!正当此时,一阵嘈杂声突起,愈来愈浓愈来愈近,待我们反应过来,竟已然被数十蛮人给围了个严实!
“哟,你们是非红副将引来的,还是他带来的呢?”丑角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显得那张脸狰狞,“将军,事到如今,您还不信我吗?”
蛮人身形高大体格健壮,我下意识就和非红背靠背地摆出防御阵势,五年的同袍浴血历历在目,“我不信你,”我道:“我信非红。”
丑角的脸色瞬间骇人起来,我继续道:“父亲的死,我知道和皇帝脱不了关系,只是当年当日情势混乱,我想通过你拿到实在的证据;五年前你是救了我一命不错,可是,若你想借此来挑拨我们的关系,那还是省省吧!你既武艺过人,那么从这些蛮人手中保命定然绰绰有余,更何况他们要的仅仅是我?所以,我们就此别过吧,昔言。”
昔言昔言,希望我能就这样和往昔言别。
他愣了愣,然后仰天大笑,随后右手一抬,那数十蛮人便杀气腾腾地向我和非红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