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弱点。”
昔言如是说。
原来他的决绝是因为这个,我攥紧了刀,心中却并不怎么惊讶和失望。只是掌心的刀口兀自跳动着,叫我有些疼,还有些兴奋。
好吧。好吧。
沙沙声排山倒海,我扑向昔言,从他怀里抓出了火石。
“将军!?”
弱点,是在保全自我的前提下才能用来伤害敌人的东西;既然没有弱点,那我就找“死穴”!
“昔言,想复仇吗?”我将火石在刀上一划!“我来教你一点——没有弱点的时候,就找死穴!”
嗒。
暗道太大太长,爆着火星的火石砸在地上,居然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可是,火是有声音的,尤其是熊熊烈火。
甫一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暗道里到处细碎的骨头,而这些在我脚下会嘎吱嘎吱响的东西,和地牢中那些被笨蛇吃掉的动物并无分别,阿不,还是有分别的,这里毕竟还有为数不少的人的骨头;甚至还有新鲜的、刚刚腐烂的人的尸体,它们散发出的浊气,早已是往来沙场的我最为熟悉的东西。
所以不论是骨头的磷火,还是死尸的尸气,都足够我点燃这里!
火苗四窜,我拽了昔言就跑!他也不需我多说,跑了两步就变成他带着我飞奔!身后热度灼人,我们尽全力运起轻功,“避开那转角!”我说,那里堆满了新鲜的死尸,数量之多,“恐怕会引起爆炸!”
“和玉你真是个疯子!”昔言险险避过,身后果然传来爆破之音,我哈哈大笑,真是难得能看到他这幅样子,心中痛快,我大声应他:“我若不疯!你又怎会找我!”
“你真是疯了!林渊姐弟可还在暗道里呢!”昔言顶着一头一脸的灰大喊着提醒我,“你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
“哈!你不是最讨厌他们吗?”爆破声此起彼伏,我任凭他拽着我在前面开路,“怎么现在比我还担心?”
“算我多嘴!”
我哈哈大笑,昔言居然恼了!我是看出来了,这个阴晴不定的戏子其实很讨厌暴露自己的善意,我深觉有趣,毕竟,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有人害怕别人将自己定义为“好人”。
多少人都希望别人称颂自己是个好人呐!身后传来嘶嘶声,几乎让人辨不清那些草原蛇是痛苦还是痛快,而我抹了把脸,试图在火光和飞灰中看清前方的路,心头却莫名想起封疆,他正是这些人之中的翘楚——即使明知臣下对自己不满,他也得用巍巍皇权逼着他们高喊“圣上英明”。
可见,时间它确实是个可叹的东西,在它的操纵下,那个曾经要强地同我比试的少年,不知怎的就成了如今这番天怨人怒的模样。
“将军!”昔言停了下来,吃了灰的嗓子有些沙哑,“坏了!”
我看过去,这才发现通往出口的吊桥已经被人恶意裁断,那整齐的桥绳在对岸晃荡着,似乎在嘲笑我们的狼狈与天真。
“桥下呢?”我从不打算放弃,“我们跳下去!”
昔言没言语,我冲上去一探头,登时给吓了个头皮发麻。
蛇,全是蛇,密密麻麻的草原蛇群都挤在桥下的大池里,我从没发现,这暗道居然如此之大!
“你一直知道?”我颤声问他,“这就是暗道的唯一一个出口?!”
昔言沉默着点头,我想也是,如果有更稳妥的路,他是万万不会把我们带到这里的!
我们正觉灭顶,忽的却响起了短笛声,那溜溜的调子,一如我十三岁那个夜晚的梦魇,一回头,桥下蛇池果然骚动起来!
“既然这是唯一的出口……”我的心骤缩起来,而且这池子里的蛇还会想方设法往上爬,“你觉得林渊林意逃出去了吗?”
“他们是跟着林夕进入暗道的,”昔言似乎想宽慰我,“只要追的紧,一定能安全过桥!而且这桥是在对岸被裁断的,我们这边又见不到他们,他们一定已经平安逃出去了!”
可如果是林渊林意最后过的桥,他们又怎么会故意把桥裁断呢?这么明显的漏洞,昔言没有说出口,我感激他的宽慰,但我却十分抱歉地无法感到宽慰。
“胡莱怎么样?”我又问,“他的功夫如果对上这驭蛇人,能打得过吗?”胡莱对林渊死心塌地,只要有他……
“他驭蛇一流,功夫倒是跟胡莱半斤八两,”火光逼近,昔言却并未露出慌乱之色,依旧耐着性子同我作答,“想来他们能打成平手!”
“好!”我拽了他撤到一块巨石之上,刚才我便发现它恰像一只碗,足以盛下我们二人,“你信我么昔言?”我从怀里掏出酒壶,啵地一声拔了塞。
“和玉你要做什么!?”四下里粉碎之声不停,不知是不是我蛇毒喝得多了,竟觉得昔言的声音有那么几分撕心裂肺。
真有趣,我笑了,他对我不是一向恨过多喜欢么?我一直明白的,他对我的那一点点欣赏和喜欢,根本敌不过他想要报仇的渴望!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同类人。
“老实待着!”我嘶吼出声,想是蛇毒伤了声带,但我还是宽慰他,“信我!”
血脉里有力量喷薄而出,我没料错,那笨蛇的蛇毒既然能帮我恢复武功,那么过量服用自然也能提升内力!当然,前提是服用者对蛇毒免疫,当年我在这驭蛇人手下撑过一晚,早就不怕什么蛇毒!昔言可就不一定了。运起功,我迅速冲向火焰,那些或焦或残的蛇就迎面朝我扑来!长刀翻飞,可怜它几乎被烈火烤得发烫,一番鏖战后,我如愿半身是火地携了一身“火种”回来!
方才我虽用掉了火石,但这些已经燃烧的蛇,它们是比火石更加好用的引子!
“昔言!”我站上断桥的木头桩子,将一截桥绳死死绑在腰间,“用掌风拍我!”
昔言反应快,几乎是下一秒,凌厉的掌风就劈头盖脸地砸来!我身上的“火种”借了风势,噗的一声燃得更欢!我看差不多了,一凝气,将这些“火种”统统“发射”到了蛇池里!
“和玉快回来!”
昔言显然明白了我要做什么,蛇池中那么多蛇,自然会有褪下的蛇皮、吃剩的死尸,要点燃它们的确容易,但是数量这么大且这么集中的蛇池,一旦燃烧就会是巨大的爆炸!
“快回来!”蛇毒的效力迅速退去,我真切地听见了昔言撕心裂肺的叫喊,“和玉!!!”
叫我叫得像叫魂儿一般……奋力跑向巨石的时候我想,我真的该给自己取一个字了。
身后,砰的一声巨响,砖石纷飞,可一切都似乎慢了下来。一只短笛打着旋儿飞到我眼前,那个在第三天折磨我的矮小驭蛇人,终于发出了惨叫。
终于让他们三人之一发出了声音,纠缠了我五年之久的噩梦轰然坍塌!我想这之后,我即便无法彻底摆脱梦魇,那梦魇也终归不再是一片沉默的痛苦,或是任你怎么挣扎都哭喊不出任何声音的无力。
我突然来了精神,身后一抓将那短笛抓在手里,看来他们三人即便抱定了牺牲一人的想法,也不曾打算放我一马。可是他们与我,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可惜,怪他畏首畏尾,从头到尾都只操着一支短笛躲在暗中,叫我无法当面发问。
也可惜,我终究没赶在爆炸之前躲回巨石,看来这次,我怕是要结结实实受一次伤。
昔言那焦急的脸,我越来越瞧不清楚,想是飞灰太多。
它们旋转不停,入眼,就迷了眼;入口,就哑了嗓。
而梦魇,似乎又要将我拖入深渊。
非红,我需要你,你再背背我,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