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狂奔,我被癫得头晕目眩,一时竟没明白胡啸的话。
于是胡啸又重复:“我胡啸愿追随小师父前去西蛮王庭。”
这下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不是我没听明白,而是我压根不想听明白。
“胡啸,”我琢磨着如何才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那厢拉车的老牛便极其开怀地哞了一个长音,我灵光一闪,便问:“这老牛怎的跑得这么快?”
“哦,我把它灌醉了。”胡啸答得从善如流,答完继续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执着地向我要一个允诺。
“胡啸,我要前去西蛮王庭,可不是像这神志不清的老牛一样,是因为一时兴起,”我便也认真地回他,“我是要去查明多伦之战的真相,我是要去复仇,我是要去毁了他们的叱奴军的。”
“我知道,”胡啸还是盯着我,“我是中山国虎啸将军,我也有此志向,我也该有此志向。”
居然拿国家大义来压我!我就有些震惊,因我同胡啸最初是不打不相识,后来便是不打不算相识。本是从小到大一起胡闹惯了的,谁知如今他竟这么一本正经起来?他这样子,倒是叫我想起天牢里,他也是带了胡爷爷来看我,那时他也是这样盯住我,执着地向我讨一个“有什么事一定要跟他说清楚”的君子之约。
“可是胡啸,你也是胡家子孙,”眼前的这个约定可并不君子,尤其是胡爷爷的厉声呵斥还历历在目,我自然不能答应,“你若同我一起去西蛮王庭赴险,胡爷爷怎么办?胡家又怎么办?”
“还有胡莱,”我步步紧逼,“他应当早就跟林夕逃得没影儿了,他在暗处,胡家在明处,他想做胡家掌门人不是一日两日了,整个京都谁人不知?你真的要抛下正值危局的胡家,随我去西蛮王庭冒险?!”
“放弃吧虎啸将军!”清冷带磁的声音凭空出现!我同胡啸俱被砸得眉头一跳!“虎啸将军这般拖家带口,怎么能同将军大人一起亡命天涯?”
“昔言?!”我有些惊喜,“你果然没死!”
昔言落地的脚步明显就不稳了一下,我看着他满头黑线的模样,无端想起暗道里我识破他身份时冲他破口大骂,那时他也是一个不稳,险些一跤滑倒在地!这模样,哪还有初见时梨园台柱子的风采?我只觉得真是好笑非常!于是当场就大笑出声,土路之上,哈哈之声不绝于耳,连老牛的蹄子都被感染得又快了几分!
可胡啸却不高兴了。
“昔言说的不无道理,”我只当他是气昔言的话,便安慰他,“你呀,就好好留在京都,既能护住胡家,又能帮我留意京都的动向,若是情形不对,到时你一封飞鸽传书便能帮上我大忙!这岂不比你随我去西蛮来得有用?”
“是啊!”昔言一个飞身就轻巧地坐上了牛车,“虎啸将军还是听师父的话罢,此去西蛮一路凶险,虎啸将军又一拳难敌众险、啊!”
是我一脚将他踹下了车。
“别理他,他一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烟尘滚滚,我看着胡啸就有些慌怕,“胡爷爷不放心你,他的呵斥你一定也听到了……”我的慌怕,是为昔言笑胡啸断手而慌,也为胡啸因我断手而怕,胡啸的脸色十分不好,我亡羊补牢:“我知道你担心,我也很欢喜你如此看重我们的情谊,但是我决不能让你去冒险。”
“我也会担心你啊胡啸……”胡啸脸上更痛,只瞅着自己的断手一言不发,我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我们这群一起长大的人,如今也就剩了小相国林言、林渊、林意和你我,而如今林渊林意又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啊。”
听到小相国,胡啸僵了一下,明显是担忧和挂念。就在我以为终于劝住了他时,他却将垂下的眼睑一掀!眨眼间又是满目坚然!
“皇帝陛下没有来。”
我正想着劝他之法,冷不防一懵,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转了话头。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胡啸不再执着于与我同行,我顺口转了话头岂不正好?而且,即便我的拒绝不管用,自然也有人能把他留在中山——
“我知道,”于是我嗤道:“不是他派的人来了吗?他知我没死就派人来,左不过是要把我带回去好生关着,然后孤注一掷地用小相国的火甲车跟西蛮来一场‘人肉战’!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他如此打算,还不是想让我和家同小相国的林家一起,就此背上千古骂名!?他也正好一举削权,彻底收拾了一文一武两个心腹大患!”
可我料错了,听及小相国和林家危险,胡啸眼中的坚定竟还是没有动摇!大感玄幻之余,我又听他道——
“人不是皇帝派来的,是非红自己来的,也是他自己要来的。”
我一噎,余下的慷慨激昂尽数卡在嗓子眼儿,上下都不得。
“是……非红救了我?”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想再听一遍。我如今贪图非红的温暖,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是。”果然。
“他要做甚?”我残存的理智终于挣扎着苏醒。
胡啸也面无表情,这正是他对谁有很大成见的标志脸,“阻止小师父前去西蛮。”
我闭了闭眼,又暗道一句果然。
何必呢……
时至如今,我去不去得成西蛮王庭,对于非红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总归,我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那个多伦之战救我一命的少年;总归,我已经知道了他就是父亲曾经予以重用的刀笔人;总归,我也已经知道了他现在为封疆效力,而从前,又同昔言这样的细作是亲密的友人。
已历经这样一番背叛,他还有什么值得再对我隐瞒呢?难道真如边境之战时昔言的有意挑拨——父亲之死、多伦之叛,统统都是非红甘做了手中刀,由着封疆那厮提了、来向忠臣良将下手?!
可,若真是那样,非红他又何必救我,一次又一次?从一开始就让我死在父亲的尸身旁,岂不干净利落?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何必何必,似乎我同非红这五年来的携手相助、风雨同舟都只剩了“何必”二字。我必须走,我无法面对他,除非我找到他“必须”做下这一切的缘由。
“我听小师父的,”胡啸看住我,一字一顿,“我留在中山,留在京都,我来帮你看住非红,他不是皇帝陛下,他不用非得坐镇宫城,他可以随处乱闯,惹人生厌!”
头一次听胡啸如此,我竟一时弄不清他是讨厌封疆还是讨厌非红,我大为惊奇,因胡啸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如此指桑骂槐、九曲十八弯,实在不是他虎啸将军的风格。
而且,这也是我头一次见胡啸在听闻小相国有危险之后,也毫不动摇。
“非红在暗道爆炸时救了我,这我知道了,”心下明了,于是我问:“但是,他还另外做了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