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律是每个军人都要熟悉且记住的,大宁军律十二条七十二款,每一条每一款都必须铭记在心,所以这一项考核对于所有参加诸军大比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不管是十大新秀还是十大战将之争,第一项考的都是军律,这是一种致敬,也是一种态度。
这一项其实也不用太在意,因为每个人都会是满分。
接下来要进行的才是对一个人思维能力的检测,每十个人在一个考场,每个考场的问题都不一样,形式上倒也不算新颖,监裁官出题,举出一个战例,参加考核的人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思维详细写出来这一战如换做是自己该怎么打。
时限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所有人离场,就算是没写完也不能通融,而且字数不能低于八百。
沈冷是第一个离场的,用时半个时辰,其实这半个时辰还有小一半的时间他用来在多余的纸上画了两个小人,两个画的都很丑,他挑着更丑的那个写上孟长安的名字,相对来说稍微好一点的那个本想写自己的名字,看了看那小人的脸,放弃了
他交了试卷之后就离开了考场,一个人去演武场那边把今天还没有做的训练补了一遍,围着演武场跑了两圈,打了一套拳,然后在演武场上练力,似乎他根本就不是来参加考核的,这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有些感慨。
禁军演武场距离未央宫并不远,沈冷交了卷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卷子就到了大将军石元雄手里。
石元雄看到沈冷考卷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还有这么丑的字?”
换做别人写字这么丑,他连考卷上写的什么可能都不会看了,因为这是沈冷写的,所以他逼着自己看下去,结果看了一会儿之后眼神越来越亮,再之后已经完全忘记了字丑不丑的事,一口气把千余字的答卷看完,胸中仿佛有一股浩然气想要释放出去。
“好!”
石元雄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找人用木盒把沈冷的考卷装进去,然后外面封了火漆,石元雄亲自带着这木盒送进了未央宫。
东暖阁。
皇帝觉得今日心有些不安宁,就连批阅奏折这样习以为常的事都不能继续下去,算计着时间大考第一项军律也就是刚结束不久,第二项哪有这么快就能结束的,于是深吸一口气,翻开奏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刚批阅了三五本,代放舟从外边步伐很轻的进来,垂首道:“陛下,大将军石元雄到了。”
皇帝抬头:“叫进。”
石元雄进门之后行礼,然后双手将封了沈冷考卷的木盒递上去,皇帝接过来没有急着打开:“你看过了?”
“臣看过了。”
“如何?”
“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嗯?”
皇帝一怔,想着这八个字的评语是怎么来的。
将火漆挑开把沈冷的考卷取出来,展开,皇帝脸色顿时一变:“字怎么能这么丑?”
石元雄低头,忍住,告诉自己这是在陛下面前,要严肃,不能笑。
皇帝叹了口气:“果然是败絮其外。”
石元雄道:“沈将军年纪还小,还不到二十岁呢,若是找一个正经先生教导一下,字体上应该能板正过来,他只是写的随性,臣还瞧出来几分浪荡不羁无拘无束的风采。”
“屁。”
皇帝瞪了他一眼:“字丑就是字丑。”
可正如石元雄一样,皇帝看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看向石元雄:“想法很不正常。”
“确实不正常,但最快,最直接,最有效。”
皇帝点了点头,看完之后想着自己别有什么疏漏,于是准备再看一遍,看了看那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若是最后评比他这一篇进了前三,贴在演武场让众人看的话罢了,回头你找个工笔好的抄一份。”
“是。”
这时候正好御史台都御史赖成进宫来,是皇帝把他召来谈一谈前阵子他不断参奏沈冷的事,赖成是书法大家,就连书院老院长都说过,看了赖成的字,他也要心悦诚服的说一声自愧不如,听闻他到了外面,皇帝让代放舟叫进,忽然想到了什么,把那考卷递给赖成:“你看看这个人的字如何?”
赖成接过来看了一眼:“陛下,臣能撕了它吗?”
皇帝噗嗤一声笑了,大将军石元雄扭头憋着笑,憋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若让你教这个人,你多久能把这个人的字教的好起来。”
赖成真的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垂首回答:“臣有罪。”
皇帝叹了口气:“罢了,也不难为你了石元雄,你带着考卷回去吧,你是总监裁官,离开演武场太久也不合适。”
“臣遵旨。”
石元雄伸手想把考卷要回来,发现赖成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看起来很矛盾。
“赖大人?”
石元雄轻轻叫了一声。
赖成这才缓过神来,依依不舍的把沈冷的考卷递给石元雄:“真的不用撕吗?字写成这样,撕起来会很有成就感吧。”
演武场。
沈冷大汗淋漓的把日常锻炼都做完,然后去寻水洗澡换衣服,远远的就看到宁侯和几个人有说有笑的朝这边过来,宁侯也看到了沈冷,楞了一下,和其他几个人道了个歉转身往别处走了。
沈冷也不理会,回到自己的住处后洗澡更衣,坐在门口的时候想着若孟长安在的话,那考题他应该如何答?
就在这时候禁军一个校尉过来找他,说是大将军澹台袁术有请。
沈冷跟着校尉穿过半个禁军大营到了大将军澹台袁术的居所,这是一个单独的小院,不大,但是院子里很规整,似乎这正符合澹台袁术的性格,无论什么事都要做的规规矩矩,哪怕就算是院子里那些盆景的摆放,树木种植的位置,都很规整。
所以让人觉得心情很舒服,有强迫症的人进这个院子也不会有丝毫不适。
进了门之后沈冷都吓了一跳,这屋子里,竟是聚集了不少大人物。
坐在正中的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旁边坐着的是南疆大将军石元雄,韩唤枝也在,然后是几个文官,为首的那个沈冷也认识,是御史台都御史赖成。
看到赖成沈冷就忍不住有些慌,谁都知道赖成是什么性子,用朝廷里那些大人物的话来说,韩唤枝是让人怕,赖成是让人烦,两者的共同点就是都恨不得里他们两个远远的,一辈子不打交道才好。
“拜见大将军,拜见诸位大人。”
沈冷规规矩矩的行礼,想着这是怎么了,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要三堂会审?
难道前阵子从未央宫出来,顺手摘了皇帝东暖阁外面观赏橘的事被人举报了?那多亏,那橘子那么难吃。
“我们几个过来,是奉了陛下旨意的。”
澹台袁术道:“陛下已经看过你的考卷,我们几个也都看过了,你的解析很有道理,你的策略也很惊奇,从这两点上来看,是优上之答,可是陛下说看了你的字,让人有把考卷撕了的冲动。”
坐在一边的赖成点头:“很强烈。”
澹台袁术忍住笑:“陛下说,让我们几个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字练的好一些,沈将军,你擅握刀,握刀的手那么稳定,怎么字就写不好?”
沈冷觉得有些悲伤。
赖成忽然说道:“这里有一份同样的考卷,你看看。”
他身边人把一份考卷递过去,沈冷接过来看了看发现这就是他的答卷,一个字都不差,然后醒悟过来,这是赖大人看过他的答卷之后手写了一份,赖大人的记忆力竟然如此超群,千余字,一字不差,最主要的是这工笔小楷写的简直漂亮的不像话,沈冷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写的,太工整了,太好看了,和自己的字不相上下,一个是不像人写的,一个是不像人写的。
“这份送你了,你那份我可以撕了吗?”
赖成认真的问了一句。
执念入骨啊。
澹台袁术连忙打了个圆场:“年轻人不够完美才真实,若处处完美,那就像是画中人陛下让我们几个来,是解决问题的,别人还有什么看法?”
兵部侍郎劳德禄也是书法大家,他私底下和赖成的关系不错,两个人经常结伴出游,也经常喝酒读书,挥毫泼墨,虽然是兵部侍郎,可他骨子里更多的是一种文人气。
劳德禄看了沈冷一眼,有些为难:“若从现在开始板正,一笔一划的写,也别求什么笔法字体,只求写工整,有一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只是陛下要求的是尽快,这个,恕我直言沈将军的字,不是一种丑,是集丑之大成。”
两个人也是熟识,所以劳德禄说话倒也没什么顾忌,沈冷听完了想捂脸。
不就是字吗?
能认出来难道还不行。
韩唤枝一直坐在旁边微笑不语,没有几个人知道韩唤枝的字也很漂亮,就连赖成对他的书法都十分推崇,说韩唤枝的草书放荡不羁,有侠气。
对比来说,沈冷的字,当然也可称之为草书,八级大风之下的草。
沈冷低着头:“我回去之后苦练。”
像个小学生。
赖成想说你别练了,可是涵养让他忍住又忍住。
“我送你三本字帖,你只需写出横平竖直的感觉就行了,陛下对你的要求也不高”
赖成取出来三本字帖递给沈冷,然后施礼告辞:“我还有些要紧事要回去处理,就不多留了。”
沈冷转身准备送一下,赖成道:“别送别送,听其他大人们多说说。”
出了门之后赖成长长的松了口气,心说还是得快走,真是憋不住笑啊堂堂都御史,要严肃示人。
屋子里,澹台袁术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沈将军,你应知道,我们从来都没有让陛下失望过。”
沈冷沉默一会儿,略尴尬:“凡事都有第一次,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