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巽睡在碧纱橱的卧榻上,迷糊中听到母亲轻轻浅浅的抽泣声,“怎么会掉到河里,明知道滁河涨水,福全怎地也不拦着……都怪我,我若是不跟他发脾气,他就不会出门,若是不出门……”
“太太,您别这样,那人只是说河堤上的人都掉到了河里,可老爷不见得就在那河堤之上!何况,就算掉到水里,也可能活着,他自己不是游回来了报的信?您不是说老爷颇通水性……”春分在一旁相劝,声音却是有气无力,显然,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父亲,真的失踪了!
房巽猛然惊醒过来,怎么会?她救下了母亲,可父亲却失踪了!
难道父亲、母亲,她只能救一个么?
不!
既然救不了人,让她回来做什么?
她还不如死在前世,就这样灰飞烟灭算了!
对,前世,前世父亲是否也巡视河堤?也曾掉入河里?或者被人所救?
她仔细的回想,却没有一点印象!
外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有小丫头着急的进来回禀,“不好了,吴主簿和王先生又吵起来了,让太太您过去定夺!”
房巽坐起来,透过青纱看向外头,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小丫头,没有人注意到她。
春分上前一步,“怎地吵起来的?刚刚儿不是说商量着振灾之事?”
小丫头却是说不清楚,“王先生说什么开仓放粮,可吴主簿说没有牲畜没有纸,不能放粮……”
“是没有圣上旨意,不能随意开仓放粮……”母亲喃喃的接口,她没有抬头,眼睛红肿,满脸泪水。
官府的囤粮都是记录在册,用于军需或其它紧急之事,若没有上面的旨意,是不可能随便动用的!否则那是杀头的大罪。
“吴先生说的对,虽说老爷已经上疏朝廷,可旨意还没下来,若是此时开仓放粮,老爷定然背负一个失职查办之罪!”
“太太说的是,吴主簿也是这样说,可王先生说,如今已是灾民遍地,官府不放粮,下面的人也不会尽心尽力,如今米价已是翻了三翻,若是等那纸下来,又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就这般,俩人吵的不可开交,您快去看看……”
母亲满身疲惫,却还是站起身来。
看着母亲憔悴的脸,房巽心疼不已,不过一日的功夫,母亲似乎老了十岁。
春分却是上前拦住了母亲,“太太,还是想好了对策再去书房为好……”
母亲却是抬起了步子,平静的缓缓走出了门,轻声道,“若是老爷在,必定以百姓为重……”
没有旨意下来,随意开仓放粮,父亲可是大罪,除非,除非金陵府首先放粮,房巽看着母亲出了门,连忙叫了梅香进来,低声吩咐,“去,告诉周公子……”
书房里,王之焕与吴主簿争的面红耳赤。
“你、你这是让老爷往死路上走!”
王之焕也不示粥,大声嚷道,“你看看城内城外的灾民,再不开仓放粮,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吴主簿据理力争,“六合县准备周全,此次水患几乎没有损伤,如今县衙存粮足够过冬之用,且夫人带了乡坤们在城内施粥,已然将部分外来的灾民安抚了!城外灾民皆是外县之人,没有圣上旨意,我们小小的六合县如何管的了那许多人?”
王之焕气的双手直抖,“你只看眼前,要知道,如今滁河决堤不过两日,待过些日子,灾民只会越来越多,你、你可知道圣正二十五年的黄河水患死了多少人?”
吴主簿是个黑脸端方的胖子,今年四十有五,听了这话却是熄了争吵的心思,他凝重了脸色看着眼前打扮老成却不过而立之年的王之焕,轻捻胡须,似夸奖一般的微微点头,“不错,你还知道圣正二十五年的黄河水患!”
王之焕本想继续说下去,听了这话却也住了口,眼前之人虽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簿,却年长他许多,他初来乍到,本就不应与之相争,只是他一向自视甚高,这两日又忙的连口水都喝不上,自然压不住脾气。
可无论如何,此事事关重大,他不能让步。
于是,他同样凝重了脸色,冲着吴主簿长揖一礼,“才良初来乍到,资历也浅,本应尊主簿为上,可此事关系甚大,请主簿听我一言!”
吴主簿上前将王之焕虚扶一把,“贤弟不必如此,有话请讲,刚刚我也是太过着急了……”
二人回到桌案前,王之焕指着六合县的绘图道,“主簿请看,滁河发源安徽肥东,经全椒县与含山县,经流来安县城,才到咱们六合县内,于大合口入长江。如今决堤的,除了来安县与咱们六合,还有含山县,其余各县都无水流汇入,反而安全。从含山县到咱们这,至少三县受灾,可听说来安县受灾极重,死伤无数,含山县虽说是经流最短之地,却是最穷的一处所在……”
“我知你的意思,这两个县的人必定要往金陵城去,金陵城不放粮,便会涌到咱们来安县。可如今金陵府尚未开仓放粮,我看这样罢,若是金陵知府王大人愿意开仓放粮……”金陵知府王大人,娶的是陈家庶女,就算是出了事,自有陈阁老出面。
吴主簿跟了房延敬不过一年,可他却很清楚,王大人能娶陈家庶女,自是入了陈阁老的眼,而房大人,不过是房家一个可有可无随时能够舍弃的棋子。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周振踏着雨水而来。
“师傅,我刚刚让人去打听了,金陵府不曾开仓放粮,且关了金陵城门,只出不进!”周振本就盯着金陵的消息,房巽吩咐了梅香一传话过来,周振便直接来了书房。
王之焕和吴主簿都愣住了,身为金陵知府,不予救灾,且关了城门驱赶灾民?
“他怎么能这样?!”明知这是官场之道,可王之焕仍然没有憋住脾气。
吴主簿却是淡定许多,“他有陈家撑腰,无论如何都应是有惊无险……”
“吴先生!”王之焕再一次冲着吴主簿长揖一礼,他眼神炯炯,言辞恳切,“若是连金陵府都不管,这些灾民可还有活路?”
“快快起身,老生当不起!”吴主簿上前将王之焕扶住,“不是老生心狠,可此事一个不慎,往小了说关乎房大人的仕途,往大了说就是杀头之罪!老生不能啊!这是把房大人往绝路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