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风轻云淡,日丽晴和,是花二爷携妻小离家登舟南下赴任的日子。用过早饭不久,有一辆马车和三大辆行礼车停在武安侯府门口,还有三匹单骑随在马车的旁边。
不多时,一众人,慢慢地走出府门,前面是花家的老太太,一左一右被容氏和花其婉搀扶着,就连不常露面的花老太爷此刻也被花二爷搀扶着走在人前。老太太早已经是满面泪痕,容氏和花其婉也已经是红肿了眼眶,其余众人也是离愁满面。
走到门外,花二爷携容氏和花其婉再次给二老磕了头,二爷起身说:“爹,娘,儿子这几年不能侍奉在身边,是儿不孝,还望二老多保重,每日能宽心多饭,儿子在外地也好安心。”
“自古忠孝难两全,那是别人家。此次你能前去明州实乃皇上的恩典,你要尽心竭力,为国为民,是为尽忠,这是为父此生之大憾,也唯有指望你们哥仨替为父实现,所以尽忠在我这里就是尽孝。”花老太爷一把矍铄的山羊胡须,随着说话在风中抖动不已。
“儿子记下了。”花二爷俯身恭听,一一应诺。
这边厢花其婉搂抱着祖母不肯撒手,花老太太抚着她的头,絮絮地嘱咐着容氏,要照顾好丈夫和孩子,容氏应答着,也不时叮嘱老太太多多保重身子。时候已是不早了,大爷花棣辉带头把说话的二老劝开了,催促着二弟上车启程。
终于,容氏和花其婉上了马车,三位爷也上了马,车马辚辚地开始远去,此一去再相聚也许就是积年累月,所以此刻在这府前的长街上,才那么的不舍,挥手依依,斑马萧萧,心上离情如草,更行更远还生。
一行车马终于驶到了御河的埠头,一艘两层的客船早已停在岸边,随从下马忙着将装了几大车的行李搬上船去,其中单是花其婉的妆奁、衣裳、乐琴、书籍等等就足有一车,剩下的二爷和二太太的行装一车,京城的土仪一车,再加上秦嬷嬷和丫头们五人,随从五人,林林总总,也只有大船才能一路舒适、安稳。对于容氏来说,自己倒也无妨,她是舍不得让花其婉受到丁点的委屈的。
花家的大爷花棣辉拍了拍二爷的肩膀说:“二弟、弟妹,一路顺风,到了任上及时来信,别让母亲挂念,时候不早了,登船去吧。”
“二哥、二嫂,多多保重,还有三叔最喜欢的婉丫儿,到了可一定要给三叔来信,三叔可是会天天念着你的。”三爷的手轻轻地抚着花其婉的头。
二爷拱手一揖,说道:“大哥、三弟,放心吧!你们也多保重,往后父亲、母亲就辛苦大哥和三弟了,父母在不远游,今日离开,是我不孝了。”
“说这话就诛心了,我跟三弟尽孝本就应该,二弟你远赴边陲,那是人臣之分,这些有的没的莫要放在心上。你远去千里之外,凡事要多周全,家里人在京里是鞭长莫及,你要顾好自己,大家就只盼着你们能早日回来,到时我们一家团聚,才是正理。”大爷板着脸告诫着,一副大家长的样子。
眼看要登舟了,花其婉却心急如焚,一直扭着脸往官道上望,小叔说过今儿要带玥姑姑来送行的,这会儿还不来,许是忘记了?最后一次回头,街道一侧是林立的店铺,街上是往来的商家和顾客,来来往往之中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睛瞪得都酸涩不已,眼泪就要涌出来了,花其婉赶紧拿帕子试了试,举步登舟。
突然,官道上传来遥远的马蹄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有十多人骑马而来,为首一人身后载着一位小姑娘。
“玥姑姑,玥姑姑!”还隔着好远,花其婉便高兴地喊起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来到近前,为首一人确是国公府韦七爷和他的胞妹韦荣玥,还有十人整齐地跟在其后走过来。
各自见过礼后,花其婉一把拉过韦荣玥,韦荣玥因为一路骑马颠簸,几乎站立不住,踉踉跄跄地被花其婉拉倒了一旁。
韦荣琰拱手说:“在下来迟了,耽搁了二爷的行程,非常抱歉。前些日子,舍妹和三姑娘约好要来送行,本来应该早些来,因为皇上临时传召,这才耽误了时候,还望各位表兄见谅。”
“客气,客气,韦统领百忙之中能来送行,是我花府的荣幸。”花家大爷忙拱手还礼,韦荣琰在军中,也算跟兵部息息相关,况此人在皇上跟前甚为得意,故花棣辉在其面前甚为恭敬。
“不敢,三位兄长叫在下景云即可,我们是世交不说,算起来还属表兄弟的。”韦荣琰转头对着二爷接着说,“此行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爷可否行个方便。”
“哦?但说无妨,只要花某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花家二爷爽快地答应着。
“我身后这十人,近期要到浙江去督办皇差,不知可否搭乘贵船,一路同行。原本是打算骑马前去,又怕露了行藏,恰好听闻二爷南下赴任,所以我才临时起意,实为唐突之举。”
花棣暐连说无妨。
韦荣琰看了眼拉着韦荣玥的手说话的花其婉,复又诚恳地说:“她们个个武艺超群,皆是我手下亲信,我想他们一路也顺便护你们周全,毕竟穿上女眷居多,有人照应着,沿途上岸走动也令人安心,不知二爷意下如何?”。
花棣暐看了看那整齐站着的十人,心知却是练家子,便笑着说:“韦七爷一番考量全为在下,这样一来,我们等同有皇家侍卫一路护行,此等好事,如果不应,岂不是不知好歹?所幸船只够大,上下两层,满能载得下。只是乘船行得慢,不会误了他们的差使就好。”
“这个不用担心,他们的差使不是一日两日之功,时间并不着急;还有二爷只拨出一间偏仓给他们即可,他们五人一队,轮番在甲板当值,若停船上岸,他们也不离你们左右,确保你们一路平安抵达。”
“那,花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韦七爷的美意,此番用心花某铭记于心。”花棣暐拱手致谢。
“二爷不必客气,你我是互为相助,时候不早了,二爷及早启程吧,一路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众人彼此道过珍重,转头登舟之际,才发现两个小姑年在一旁难舍难分,泪眼汪汪的。二太太走过去为她们拭干眼泪,劝慰了一番,二人这才渐渐好转,花其婉抬起头,眼睛已是红肿如桃,她深深地看一眼韦荣琰,转身登舟而去。
依恋、不舍、悲伤,一个孩子怎可有如此复杂的眼神,一眼万年,这一眼从此就扎在了他的心里,愈久愈深。
一时,船上岸边举手劳劳,离情依依,花其婉站在甲板上,江风吹起她的裙裳,撩动她的长发,她皆无所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岸上那个心里的影,泪眼盈盈,心有戚戚,喃喃地说:“别了,小叔!珍重,小叔!”
韦荣琰看着甲板上那个久立在风中的孩子,渐渐融进水天之间,模糊了,在心中默念着:“去吧,丫头,但愿你能长乐未央!”
船渐行渐远,二爷自甲板回到仓房里,见只有容氏在,便问到:“婉丫儿呢?”
“这一上午都在磕头、说话、掉眼泪,眼睛都肿的睁不开了,我让她回自己的仓歇息去了。”容氏顿了顿接着说:“二爷,你看韦荣琰带来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顺路搭船吗?不会出事吧?”容氏一脸的担心。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此人虽深不可测,但绝非阴险之辈,这些人去办什么差事不好揣度,但韦七爷此举处处却是为我们着想,有这些人在对我们只有好处,或者说他的这一举动就是为了专程护送我们南下的。”花二爷说道。
“那他为何这么做?我们两府即便算是交好,但也不是过从甚密,很多时候只不过是面上的体面,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妹子跟婉丫儿相处的好的缘故吧。”
二爷沉思片刻,说:“或许吧,不过也许此子的用意并不在当下,朝廷无非是广结人脉的地方,明州也算是海防重地。我们且走着看吧。”
有了这十人的护卫,一路上他们一行可谓从容悠游,一个多月走走停停,一路游览了沿岸的风光,领略了沿途城镇的风土人情。每到一处,容氏是可着婉丫儿玩耍、购物,凡事用钱能给婉丫儿带来快乐的,容氏恨不能都搬上船去,最后还是婉丫儿极力制止容氏,觉得自己的母亲真是不会管理孩子,这样娇惯不怕惯坏了孩子?
在这一个多月里,韦荣琰照常上值,下值;回家请安,吃饭,睡觉,处理公务……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他的长随来福知道,他的主子是食不知味,卧不安席,只要一有空闲,就只盯着一只大狗熊看,时忧时喜,一颗心随风去了天外。直到接到来自明州的加急信件,才真正正常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