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庆三年823年,三月初三。
今天是上巳节,轩辕黄帝诞辰日,唐人要在水边饮宴、城外游春。
河阳的北中城,骁骑尉绾面侠柴署、澄泥砚商江陵子陷目神陈果,两兄弟带着一个妙龄女郎,三人刚刚到来。他们是要趁这个日子,来找碧波仙子杨绒,希望有个好的结果。
两兄弟身穿标志身份的服色,腰悬佩剑,牵着战马,得胜鼓袅丝环上挂着各自长兵器。
柴署穿六品服饰,深绿袍,系九銙银带,悬灵昌剑,黄骠马上挂着五十六斤描金戟。
陈果穿五品服饰,浅绯袍,系十銙金带,悬青霜剑,佩澄泥砚商金牌,乌骓马上挂着五十三斤方天画戟。
将到中午,他们走到街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少摊贩窃窃私语,娘呀,这么年轻就杀到五品、六品高位,该是多厉害的大将啊。
妙龄女郎跟在陈果身后,形影不离,看得出她们是一对。她是谁呀?
正是朝歌顺成坊坊主、真书仙子陈妤给陷目神陈果介绍的伴侣,叫白淼,家中是朝歌城富户。
白淼长得虽不是碧波仙子杨绒、凌波仙子杨絮那样的绝色妙人,但白白净净,高挑身腰,尤其是两座山峰,宛如昆仑高挺。
腊月十四经陈妤约出来,与陈果相见,共同吃酒。陈妤说奶大养虎子。陈果对此深信不疑,当即相中。自己会掐算,已经择吉,就要在今年中秋之后,于管城县家里完婚。
如今,在陈果这边,这过来年,他自己既是十九岁的未婚男子,又是陈家的家长。妹妹陈叶也已经十七了,该出嫁了。
母亲漆雕卉所生弟弟盖儿八岁,震儿六岁,妹妹荻儿四岁。
姨娘田珠所生的弟弟冠儿七岁,妹妹芦儿五岁。
因此,摆在陈果面前的担子很重,得亏姨娘田珠很干练,无怨无悔撑着家里的大事小情。要不然,仅仅治家,就让他够呛。
他自己既是孩子也是家长,这很特殊,也创下了未婚而带女子到处闯荡的大唐先河。
河阳,自然是河阳节度府所在地,河为黄河,水北为阳,所以河阳在黄河北岸。河阳节度就是东都洛阳的北部屏障。
原本叫河阳三城节度使,管着黄河之北的北中城、中潭城和南城。后来将怀州、卫州逐渐划归,又称之为怀卫节度使。
有时候管辖汝州,也曾管辖陕州、郑州。但卫州在中唐之世多归魏博军。郑州多归义成军。而陕州、汝州多归东都洛阳的都畿道防御使。因此,河阳节度使始终不变的管辖范围主要是河阳三城及怀州之地。
打探过河阳节度府将校住所,三人直奔介穿山和宋翘儿府邸。
这里是个三进院。一打门,出来个管家,六尺三的低个子,国字脸,大眼浓眉,山羊胡须略有些霜白,大约四十三四岁年纪。柴署递上朝歌顺成坊陈妤儿的信函,管家急忙对二位将军抱拳施礼,让进客堂。
今天上巳节,河阳军休假一天,宋翘听管家介威说老家朝歌来客,忙不迭从第三进院子跑出来,到中堂来迎。
介穿山也跑出来,一看是陈果、柴署带一个女孩,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怎么就一眼认出来了?陈果与其父陈哲的样貌相差无几,柴署又像他爷爷柴超,这都是昔日义成军最闹腾的几家孩子。
介穿山,以字行,名璜。这个字是一种弧形的玉器。贵族朝聘、祭祀、丧葬时所用礼器,也作装饰用。“半璧曰璜”,其实多数璜只是璧的三分之一,只有少数接近二分之一。这么起名,透着上辈人对他的希冀。
介璜身穿五品服饰,浅绯袍,系十銙金带。互相一问,陈果是正五品上的上骑都尉勋官,而介璜是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实职。勋官往往高出实职一品或者三四阶。唯其江陵子这个爵位却是实实在在的,按爵赐田没得说。
介璜现在是怀州长史,同谷男,封地同谷县在陇右道的成州。
宋翘儿的女服也是五品配饰,被封为同谷县君。为什么不是乡君呢?
介璜、宋翘都是实职的将军,封妻与其夫同阶。而勋官得封四品爵位者,他们的母、妻才被封为乡君。
介璜曾经拜在朝歌三贩的门下,乃贩门十七将之一。宋翘从苌度剿灭孔孟河盗投军,是苌卜曲、望云端在中军帐的主要参谋。又在义成军干了多年,陈果、柴署这两个孩子到来,那是说不尽的亲热。
柴署祖父柴超,昔日是朝歌大领主孔岳帐下的水军大都督,大号美沟应龙。宁武山与之长兵器大战八十合,斗拳一百余合,在望凌通等众将的强扭之下,才将柴超生俘。足见柴超武功超绝,是一等一的悍将。
其子孙承袭家传武学,自然错不了。再加之在义成军时,这些孩子被几家悍将互相穿插着教授,他们比之前辈更加厉害。
陈果之父陈哲,曾任卫县令,继而拜朝歌三贩为师,学习贩伐,又集体投军,列入金檀二十四骠,沈丘平贼、吕屯护粮、大战青州,阵亡封神。
这两个孩子到来,那就是亲人来了。介璜、宋翘看他们的服色,这么年轻就斩获军中高位,更是喜欢莫名。
简单寒暄,恰好午时,宋翘吩咐管家介威多加几个菜,为两个孩子接风洗尘。介威上齐了菜,将两个少主人也叫来,一个叫攻儿,七岁,一个叫克儿,五岁,这都是宋翘与介璜在义成军成婚后所生。
攻,指的是攻打,或指责、驳斥,或致力研究、学习。克指的是能,或攻下据点、战胜,或指消化,或指严格限定。两兄弟按这样起名,意在将来互为倚仗,相携共进。
介穿山原本淄青军十八山神之一,那时候,李师道规定,凡被俘或投降,家小全部斩杀。因此,听取范朱公、范职父子的建议,再建家庭,繁衍后代。
介攻、介克两个小兄弟顷刻间就跟两个大哥哥熟悉了,缠着热闹起来。陈果、柴署一人抱一个,于席间跟叔叔、婶娘说话。
陈果说到杨绒腊月十三跑掉,至今杳无音信。柴署猝发丹田病,这才调理好,希望能找到杨绒。
宋翘虽然没有亲自培养过杨绒,但经常去顺成坊,认识碧波仙子杨绒、凌波仙子杨絮双胞胎姐妹。听到他们这是要来这里找人,顿时沉吟不语。
介璜看看宋翘,欲言又止。
陈果那可是人精里的人精,看柴署要追问,下面踢他一下,开口说道:“婶娘,你将叔叔家料理得这么好,经验可不要保留,要给白淼都传授传授,白淼还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对于治家还真的欠缺。怎么样?”
他这是要用家长里短,来进一步拉近跟宋翘的关系,要成为真正的婶婶,让她站在咱这边说话。
宋翘看这小子夸赞自己,笑道:“你小子从小就嘴巴甜,在义成军的时候,婶娘老被你哄得团团转,没少骗吃俺家的点心。说起点心,我还是跟你姨娘学的,田珠会做很多点心。但就是把得紧,每个孩子只能吃几个几个。”
陈果看她打开话匣子,顺势说道:“婶娘可是三师爷的军师啊,义成军几个能比得了?点心做法,一学就会。我们家孩子多,生母生了我和叶儿,娘生了盖儿、震儿、荻儿,姨娘生了冠儿、芦儿。所以点心卡着吃。”
宋翘听他这么说,禁不住问道:“你爹和你母亲封神之后,一家人全仗你小子了,这么多兄弟妹妹,都养大,再将婚事办完,那可得费老劲了,唉,苦了你了。你姨娘还好吧?你生母有下落没?管过她的事情吗?”
宋翘说完,替陈果的苦楚抹起泪来。
陈果也被她的关心感动了,禁不住泪光闪动,但他将头颅扬一下:“婶婶,叔叔,多谢你们的问候。姨娘很好,我不在家,全仗她料理这一大家。我找了八弟的父亲、义父柴循当管家,帮助姨娘料理,老人家也很尽心。”
本来要回答婶娘对于生母的问候,但这件事真的很敏感。
当年父亲在卫县后牙看露怯玄天镜,发现生母与县主薄私通,被休掉。县主薄也被辞掉。作为儿子,怎能不关注呢。但只是偷偷打问,秘密相见,从不敢公开自己曾经找过生母。
生母魏绮,被父亲休掉之后,在娘家悲痛欲绝,大病一场。
于第三年才好了病,经家中姐妹出谋,只身一人辗转数千里,找到老主薄宋宸,连哭带嚎带央求,说动宋宸将其收留。
宋宸,字士阁,本是陈哲早年间进京赶考的结伴同乡,也是管城县人。
他当年没考上,就随陈哲辗转当属吏。陈哲当卫县令时,就请他当主薄。魏绮每每对宋宸的高大身材产生幻想,久而久之,开始密会。
陈哲看了露怯镜,再三思量,没有做绝,只是将宋宸辞掉,给他留下了投奔前程的余地。
宋宸哪能不知道陈哲用意,虽然两兄弟无颜见面,但心中有数。魏绮落到这步田地,他收留下来,既有私通的情义,也含着陈哲的情义。
宋宸被陈哲辞掉那年,当即发狠,再赴长安考取功名,有了多年跟随陈哲的底子,一举考中进士出身,比十八年前考取明经及第的陈哲强得多了。
他又发奋努力,请托关系,次年开春就通过了吏部铨选的博学宏词科。因其有主薄经历,又善使五十四斤锯齿刀,被外放武州阶州覆津县西厅尉,负责一县的兵法士诸曹。
第二年、第三年连续带领兵曹吏员,借用武州刺史兵马,扫平两股山贼,立下战功,获得从七品上的武骑尉勋位,因而允许纳妾。
魏绮毕竟丰姿绰约,跟随陈哲多年,办事十分干练。加之宋宸正妻多病,全仗魏绮指挥这个家,也颇给宋宸长脸。这时候,宋宸已经脱离政界,成为陇右军翊麾校尉,武州长史。于是正式纳魏绮为妾。
到宋翘问话这个时候,魏绮为宋宸生下了一子一女。前两年宋宸正妻病故,一直没有续娶正妻,魏绮成为宋家顶梁柱。现在的宋宸已经担任正六品下的上镇将,镇守武州盘堤县,进入高级将领行列。
陈果想了半天,自己曾在武州贩卖澄泥砚的过程中,偷着约出来生母,多次见过她的面,她老人家过得很好。
这时候,宋翘问起来,到底该怎么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