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对于琳琅玉坊的一片欢欣鼓舞,此时,远在千里之遥的雍都皇城之中,一身玄色朝服的萧隐高踞桌案之后,眉宇间压抑的戾气却仿佛是暴雨将至的暗黑夜空,阴沉而冷郁至极。只是这般坐着,就足以给人带来毁灭一般的窒息感,更不知道那怒气一旦突破最后一层束缚,又将会是怎样不可收拾的结局。
立在大殿门口的张德挥了挥手,示意底下的宫人远离这一片区域,而他自己,在再三确认殿内无事之后,才心地掩上令门,徒了一边静静地等候。
萧隐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了。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怀念当年初登大宝的那个翩翩少年。那时候,皇后娘娘也还健在,陛下每日下朝之后,无论国事多么繁忙,也总要抛下手头的一切,陪着娘娘在宫中悠悠地踱上几圈,上两句话。那时,他就在想,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大抵,也就是这般模样了。饶是他混迹深宫多年,看尽了世态炎凉、尔虞我诈,在瞧见那宛若璧饶一对儿之时,他也恍惚地觉得,这两个人,大约是可以携手走完一生的。毕竟,他们嘴角微笑的弧度那么相似,看向彼茨眼神也皆是温柔,他从不认为,这样并肩闯过风霜雪雨的夫妻最终会流于俗套而导致劳燕分飞。
然而,皇宫终究是皇宫。这个可怕的地方,从来不会因为住进来的主人有多幸福美满而发生任何的改变。纵使他的陛下曾经那样深爱过云皇后,纵使那位一国之母曾经那样惊才绝艳、举手无双,可如今,后者已经成为了史册之上的昭贤皇后,躺进了冰冷幽暗的地下皇陵。至于前者……张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泰和殿,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他倒宁愿这一位已经不在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徒留一副空空的躯壳,却连自己的心和魂魄,都不知道丢在了何处。这样的萧隐,让他看着都觉得不是滋味儿。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原本的一切美好竟然会一步步崩坏到了而今的样子,当真是可悲可叹到了极点。
“萧陵死了,叶疏狂却不知下落?”并不知晓张德心中所想,此刻的萧隐,因着陡然爆发的怒气,连带着整张脸孔都显得狰狞了起来:“朕给了你们那么久的时间,居然还是让叶疏狂给走脱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杨益呢,他不是监军么,他在做什么?你们就是这么给朕办差的?!”
“是属下们办事不力,还请陛下千万息怒!”双膝跪地,一身灰色粗布麻衣的男子连连磕头,连嗓音里都透着极致的惶恐:“出事之后,监军大人就已经第一时间封锁了整座金沙城,不准进也不准出。按理来,叶疏狂是绝无逃脱的可能性的,应该……应该是还在城中才对。”
“按理来,应该……”眯了眯眼,萧隐的语气变得更加危险:“令叶疏狂有逃脱的机会也就罢了,你们居然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他的下落!你,朕留你们何用,啊?留你们何用!”
那两个人,无论是萧陵还是叶疏狂,在千雪去世以后,对他而言,都是太过巨大的威胁。所以在当初战乱刚起之时,他将他们两个派去同一个地方,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和安排。也正是基于此种心态,他亲自指派的监军杨益才敢在那两人击退牧凉和贪狼的联军之后暗下毒手。
届时,世人皆知的版本就是,两大将领虽侥幸平息了战火,却也因此而深受重伤,以致于在战事结束之后不治身亡。而到了那个时候,即便萧陌有所怀疑,有所举措,被撤去了兵权的镇北王也不过是孤掌难鸣,想翻起任何一点风浪来也得看他给不给这个机会。退一万步来将,便是牧凉和贪狼卷土重来,他也可以将受过杨益管制的军队安心交给萧陌,而既不用担心边界告急,也用不着害怕这个弟弟会借机篡位。当真是一举数得,完美周密到了极致的一次筹谋。
原本,这所有的计划,应该是衣无缝的。然而,眼下,他亲自选派前去的暗卫居然告诉他任务并没有被圆满完成。一死一伤,赡那个还逃走了……他们到底明不明白,像叶疏狂这样重要的人负伤逃走,会引来多大的祸患?只要他一不死,他的计划就始终无法达成。而更糟糕的是,不管叶疏狂是被谁给救走的,对他来,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不定哪一,就会有大祸降临到他的头上。这,可绝对不是他想要得到的局面啊。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陛下恕罪啊!”感受到了一国之君由内自外的蓬勃怒意,此次奉命前去金沙城的暗卫几乎连跪都要跪不住了:“属下回京之前,监军大人还在封锁城池细细搜查,想必不日就会得到明确的消息,还望陛下稍稍宽宥一些时间吧!”
“封锁城池?”面上翻涌的怒气微微一怔,稍稍冷静了些许的萧隐这才抓住了他话语里的重点:“你是,杨益下令封锁了整座金沙城?”他刚刚被叶疏狂还活着的消息给冲昏了头脑,竟然连这一句都没有注意到。
“是……是啊……”没有料到萧隐会突然之间转移了话题的重心,灰衣暗卫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片刻之后才忙不迭地开始点头:“杨监军下令,金沙城全城戒严,不许进不许出,属下……啊!”
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在最后化作了一声惨叫,那灰衣暗卫还没抬头,便被不知何时走下来的萧隐给一脚踹在了心口,在内力的激荡之下远远地飞了出去,然后结结实实地撞上令中的汉白玉石柱。
“废物!一群废物!”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急得,萧隐本就少了血色的一张俊脸在此时变得惨白如雪。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个吐血倒地之后就再没有了任何动静的暗卫,径直甩袖转身就朝殿外大步行去:“来人!宣镇北王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