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话音未落,3丈高的潮头如同一道水墙,带着大海的可怕龙吟向海澳涌来,这绝不是晚潮,世上绝没有怎么大的潮水!3百料战船纸糊的一样蹦蹦跳跳,一条锚链终于崩断了,粗大的铁索飞蛇一样扭曲着从船头扫向艉楼。
总兵顺扯破了嗓子大喊一声:“趴下!”
训练有素的水手即使喝醉了也反应奇快,听口令行动早就成了本能,刹那间哗啦啦趴下一片。铁链呼啸而过,把贰桅拦腰打断,又缠绕在壹桅上,铁链在头顶荡了一圈又一圈,带着死亡的气息,把艉楼木梯和回廊栏阜的一片狼藉。
如果锚链再放长一点,必将扫荡露台,上面的十几个水手一个也活不了,好险。
崇文合身扑在铜发熕炮身上,锚链擦着头顶掠过。还没等起身,潮水山崩一样平甲板上,崇文死死抱住炮身,海水狠狠砸在他后背,如同被巨锤重击,全身都被海浪淹没,耳鼻中灌满海水。他脑袋一晕,差点昏厥过去,拼着最后的意志抱住炮身不肯撒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勉强抬起头,向海外望去。模糊的视线中,更大的潮头又来了,足足有5丈之高,如同洪荒巨兽一般咆哮而来。这是海啸,如果这次波峰再次袭击膏血鸟船,全船必将解体,无人能够幸存。
水墙中隐隐透出红光,红光之间是白森森两列白山,随着潮水迎面扑来。崇文激灵打了个冷战,那是牙,海兽的牙,水墙中有大鱼张着巨口,两片红光是隐在潮水中的双眼,鱼眼!这是一条山一样巨大的鱼,正在张着巨口兴风作浪。
崇文挣扎着站起身来。全船一直在战备之中,5百斤大发熕早已装填完毕,随时可以射击,只是火炮被海水冲刷的水淋淋的,很难塞药捻点火,况且火绳也早泡烂了。幸阅是,第一波峰袭来时崇文正好伏在火门上,火门处没有水,有可能发火成功。
崇文想不了那么多,全船生死就在一念之间,他必须要做最后的努力。他斩断铁链,用尽全力推动炮车,炮口对准大鱼的巨口,扯出腰间的火摺子,拧开旋盖,猛的甩出火头。潮头更近了,似乎整个渔村都在大鱼的巨口之内。
崇文顾不得恐惧,他嘴对着火头猛吹,终于红光乍现,火上来了。他沿着炮口又看了前方一眼,进行最后的校正,大致不错。他发髻散乱,脸色铁一样泛着青光,目光像垂死的野兽,他不顾炮车后坐力可能把他压成肉饼,毅然把火摺子整个按进火门。
火星一跳,接着就是惊动地的一声怒吼,炮口焰冲口而出,炮车猛向斜后方倒退,坚硬的包铁木撞断了崇文的臂骨和几条肋骨,崇文扭身乒,铁链哗哗作响,终于死死拽住了炮车。
这门船艏大发熕装填的不是霰弹,而是4斤炮子,在强大的动能下冲口而出,直扑大鱼。一片红光应声而灭,那大鱼猛的向上冲出潮头,露出半个鱼身。这家伙太大了,遮住了海矶,遮住了月亮,遮住了大片星光,水手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大鱼又缓缓落在海里,激起滔巨浪。
恐怖的龙吟渐渐平息了,水墙缓缓后退,终于消失在大海深处,海面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炮耗尽了崇文所有的精力和体力,他扭身倒在船艏甲板,全身剧痛。良久,他才挣扎着抬起头,星空下的海波平缓,如同温柔的少妇唱着歌儿轻抚婴儿。生之欢乐让他心中畅快无法形容,他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全身无处不痛,却又怎么也忍不住。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他上身扶起来,让他靠在炮车上,是总兵顺。老水手半蹲下看着崇文,黑暗中目光里带着一抹疯狂,他颤声道“摩伽罗鱼王,那是摩伽罗鱼王!大官人,你打伤了东海鱼王一只眼!”
刘关站在总兵顺身后,恨恨骂道“直娘贼,给他那丑相好出气来了么,来杀我就是,毁掉人家的酒算什么好汉。”原来甲板上的酒桶早被波峰不知道卷到哪里。
旭日东升,和煦的阳光洒在平静的海面,宁静安详。一条海船孤零零停泊在破败的码头,水手们正敲敲打打,修补破损的船只,炊烟袅袅,食物的香味儿向四周飘散。
渔村中的大火已经熄灭,到处是黑炭冒着青烟,整个渔村不剩下几座完整建筑了,那座二层酒楼居然还奇迹般的伫立着,在空旷的废墟中十分显眼。海贼们正在清理战场,这股海贼不是一般的破衣烂衫,面有菜色。而是一个个鸳鸯胖袄,脚下铁网靴,面上虽然须发蓬乱,却一个个兴高采烈,没有寻常海贼的阴郁凶戾,也没有寻常海贼身上那股海腥加腐臭的味道。
这些家伙把烧焦的尸体一具具拖出来,扔在挖好的大坑里,连同碎木烂瓦和不知道什么破烂。至于会不会有遗落的海珠金银什么的,被一起推到大坑里埋了,没有人关心,海贼们感兴趣的是酒,是粮食和女人。
海潮退下,露出一片洁白的沙滩,一群一群青蟹在沙滩上四处乱爬,潮水冲上海滩的海虾在蹦蹦跳跳,龟缓慢的爬向海岸线,牡蛎却牢牢钉在礁石上一动不动,对海水的家园不感兴趣。
海滩中央坐着一大一两个人,大的那个是青年男子,他不像其他海贼身着戎衣,而是一身青布曳撒,黑黑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浓密的须发中露出眼睛鼻子嘴,目光却青春逼人。只是他用布带束住胸背,左臂吊在胸前,显然身上有伤。
他对面坐着一个清秀的姑娘,脸蛋洗的干干净净,安静的低着头,长发批垂到后背,两绺黑发从耳后梳到前胸两侧,绀色袖虽然脏旧,却拢抚的整整齐齐,宽大腰带上没有一个褶皱。姑娘规规矩矩跪坐在海滩上,腰板挺直。
大者是崇文,者是仴女。
崇文指了指自己,用一支竹箸在海滩写上三个华字大出海。然后把竹箸放在仴女面前。
仴族开化远远晚于华族,仴人礼俗文化,建筑服饰,包括文字都学自华族。康仴虽然语言不通,却是同文之国,文字互相都看得懂。
仴地是蛮夷之邦,识字的能有几人,他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交流,不过总要试一试。
仴女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那三个字,目光中露出奇异的光彩,似乎被这些带来文明的图形震惊了。终于,她雪白的手缓缓拿起竹箸,在海滩上写写画画起来。崇文惊喜的看到,姑娘确实是在写字,那两个字是花子。
崇文轻轻念出了声“花子。”他抬起头,有些惊喜的问道“你叫花子?”
姑娘听不懂,用手把花子两字涂掉,又用竹箸写了一个仴字,把竹箸递给崇文。崇文接过竹箸,换了一块沙滩写了一个康字。姑娘看着这个字,水晶一样的双眸中露出灿烂的笑容,她轻轻从崇文手中抽出竹箸,在沙滩写下海武士。
崇文放声大笑,不住摇头。
两人开始用竹箸交流,刚开始面对面坐着,字在他们四周,不一刻他们站起身来写画,不断扩大书写范围。为了相互看清,字写的越来越大,当花子写了一人多大的一行字以后,崇文开始画起来,不一刻,一个大的龙头出现在沙滩上,他站起身摸着下颌的胡子看了一会儿,又在龙头下画了三道海波,花子拍着手跳起来。
崇文倒退着,刚写了滚海两个字,屁股却撞到一个人身上,回身一看,是李启乾。直起腰来,发现海滩上已经站了一圈人,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场奇异的交流,大大的字布满海滩,只是他们的字横七竖八,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怎么连起来读。
李启乾指着那龙头道“大官人,这是什么?”
崇文道“这是咱们的船旗,名字叫滚海龙王旗。”
李启乾大指一挑,赞道“好威风的船旗,好威风的名字,大官人了不起,武能灭鱼王,文能治船旗。”
崇文笑道“这名字可不是我起的,是鲶鱼仔起的,花子这名字好。”
李启乾长大了口“花子?”
崇文一指那仴女,道“她就叫花子,不过我不叫孙大官人,从今以后,我叫大出海!”
昨夜崇文炮击摩伽罗鱼王,拯全船于水火,终于确立了他在海贼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海上强者为尊,过去大家尊敬崇文,但是服从嘛,未必所有人都乐意。但是当崇文表现出惊饶勇气,谁还不服,大出海实至名归,他就是这群饶滚海龙王。
刘关大笑道“我也不叫刘关,时候我就埋怨家父,张三爷到哪里去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二出海!”崇文笑眯眯看着他,觉得这粗汉有时候也很机灵。
李启乾傻傻问道“那我呢?”
刘关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我看你耳聪目明,异于常人,就叫恶石犬如何?”
李启乾骂道“贼厮鸟,李某响当当的汉子,如何做那吃屎犬。我要跟大出海学操炮,我叫大炮炥。”
林养浩道“我也不叫林养浩,我叫海里青。”
刘关笑道“海螃蟹么?”
林养浩傲然道“当然是海里青蛟。”
崇文大声道“咱们赶走了海妖,这个岛就是我们的了!我们要在这里入娘的开港贸易,叫恶石岛谁还敢来?从此以后,这个岛就叫龙王岛,南岛嘛,就叫龙尾屿吧。”
海滩上众人轰然叫好,这一刻,他们真的感觉到了自己就是这个岛的主人,无尽的逃亡生活终于入娘的结束了,安生日子谁不想过。
崇文却道“虽然鳘人是我们杀的,岛名是我们起的,但我们还不配做这个岛的主人,因为我们的人还陷在岛上。。。现在,我们去救人。”
刘关奇道“人在哪里?”
崇文挽住花子的手,高声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