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江下游宽阔,能通航5百料大船,木场町有一个不的港口,足够鸟船驻泊。远远看见码头上站着几个人,崇文吩咐二出海刘关坐镇船上,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轻举妄动,自己只带了桦山义政,来财牛,柴德美和徐海4个人下船。
码头上一伙人快步迎上来,为首一个老者高声喊道“明美,你还活着么?你可吓死老夫了。”
柴德美疾走了几步,来到那人面前,抱拳行礼,激动的道“五峰公,惭愧,惭愧啊,柴某此次遭了大难,若不是有好朋友相救,今生再也无缘五峰公当面了。”
崇文站在几步之外,默默打量这位赫赫有名的五峰船主吴直,和奏报上那个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全然不同,此人竟是个老书生模样,让崇文暗暗称奇。
这人50多岁不到60的样子,须发斑白,身穿青色直缀,头戴四方平定巾。面色黝黑,只有这点能看出他是个饱经海风的老水手,面上每一道皱纹都深刻着沧桑。虽快到花甲之年,可是此老耳不聋,背不佝,60年的风霜没有压垮他的骨头,却让他的眼睛更加锐利。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老饶眼睛,这是一双鹰隼的眼睛,黄褐色的眼珠闪动,黑瞳子如深渊一般不可测,眼锋扫过来,即使是崇文也感觉到一股凉意。
吴直举止却很从容,语言也很诚恳,纯正的徽州府吴语。
他拉着柴德美的手,道“你从我这里走了没有一,风暴就来了。我心想坏了,你们的船载货太多了,太笨重,这下完了。然后就没了你的消息,当时我那个悔啊,无论如何也应该拦住你。好在吉人相,总算活着回来了,妈祖娘娘开恩啊。”
柴德美苦笑道“当时我看色不对,转舵到东南,躲到了下甑岛附近一个荒岛避风。谁成想风暴过后,来了大批海妖,把我们连人带船掳到恶石岛。”
吴直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恶石岛?莫非遇到了东海鳘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柴德美道“我被槛在恶石岛半年之久,那真是暗无日,求死不能,船伙都被海妖吃了,只剩下我一个。当时我万念俱灰,就在半生半死之时,我遇到了恩公大出海,杀光了海妖,救了我和其他落难之人,我又活过来了。”
他一手拉着吴直,另一只手拉住崇文,大声道“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我的恩人龙王岛的大出海,这位就是名闻下的五峰船主吴公。”
崇文笑道“明美,你死拉着我做什么,你让我如何与五峰先生见礼。”
柴德美这才笑着松了手,崇文和吴直双双拱手为礼,吴直撇了一眼飘扬着滚海龙王旗的膏血鸟船,心中万分疑惑。口中却道“久仰久仰,我与明美,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30年通家之好,大出海救了明美,也是我吴某的恩人,来来来,无论如何要在庄中饮一杯薄酒。”
崇文哈哈大笑道“自当叨扰。”
柴德美拖出花和尚徐海,道“五峰公,你看这是何人?”
吴直上下打量了徐海一样,眉眼依稀有些眼熟,可就是认不出来,良久才道“恕老夫眼拙,实在是想不起来。”
柴德美大笑道“这就是唯学的从子,在杭州虎跑寺出家的阿海啊。这次出洋来仴国寻亲,竟也陷在了恶石岛,多亏了大出海,不然唯学此生再也见不到阿海了。”
吴直脸上的皱纹都抽到了一起,一把把住徐海宽阔的肩头,激动的道“阿海,你不记得我了么?20年前,我还抱过你啊,若不是杀的官兵背信弃义,你现在应该称我一声伯父。”
徐海豪迈的道“现在你也是徐某伯父,侄拜见伯父大人。”罢双膝跪地行大礼。
吴直坦然受了他的大礼,随后拉起他道:“好孩子,我与你伯父是生死之交,受你一礼也算不上托大。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好生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我会派人通报你伯父,他很快就会来见你。”
徐海道:“一切听五峰伯父安排便是。”
吴直不再多,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崇文道“可怜唯学刀里火里厮杀半生,积下偌大家业,也没落下一男半女,就算是家财万贯又留给谁人?唯学兄弟两个就这么一根苗,大出海,你救的不是阿海一人,你是救了徐氏列祖列宗。”
崇文大笑道“五峰先生,你要是再这么重的话,我可吓跑了啊。都是华族一脉,还能见死不救不成?我们是一家人啊。”
吴直也大笑起来,大声道“对,就是一家人,你看我这个老糊涂,光顾着在这里唠叨,走走走,咱们进庄痛饮几杯。”着伸手肃客:“大出海,你先请。”
崇文道:“长者为尊,五峰先生你先请。”
二人推让一番,还是并肩而行,走进木场町。一边走,吴直一边给崇文介绍,那粗壮青年是吴直的养子毛海峰,那个黑袍中年人,是吴直最信任的红头领哨叶宗满,崇文也介绍了桦山义政、来财牛二人。
异国他乡,又听到大康之音,宾主自然十分亲热,再加上柴德美和徐海这一层关系,吴直十分殷勤。可是崇文却隐隐觉得,这位五峰船主的目光总带着一丝审视,或者疑惑,这让崇文不太舒服,这不是敌意,却也不是信任。
这个庄园总有百十户人家,加上账房、库丁、水手之类,总有千人之多,即使在大康也算是一个大庄园。吴直的宅邸在村中偏西北方向,典型的徽州庭院,白墙青瓦,青砖铺地,雕花的窗棂,青石铺就的回廊,径尺圆柱,与仴饶木制建筑截然不同,让来客倍感亲牵
黑漆大门两侧是两个汉白玉的石狮子,此时中门大开,正面是白墙花砖的罘罳墙,饶过影壁看见正堂和两侧厢房还有马厩,正堂两层,上面是个阁楼。如果登上阁楼,就能看到后面的宅院,宅院后面还有个花园,有荷池假山长廊。
大门上有个牌匾,上书三个大字:五峰堂。字体苍遒,很有几分功力。
崇文没有直接进门,抬头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一会儿,吴直道:“这是当年九州最大豪族少贰冬资的墨宝,那时候少贰氏执掌太宰府,何等风光。只是南北朝相争,风云变幻,冬资公终于被北朝九州探题今川了俊所杀。”
崇文道:“五峰先生不忘故人,还是我大康忠厚之性。”
吴直微微笑道:“老夫不才,也读过几圣贤书,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道理总是懂的。初到仴国,冬资公相助甚多,这恩德不能忘。。。往事不提也罢,大出海请。”
一群人笑笑,走进正堂,这正堂也是大康陈设,束腰桌几,官帽大椅,玉石屏风,名贵书画,和仴人起居截然不同。崇文坐在大椅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宽敞舒适,不由得长叹一声:“想不到在这蛮夷之地,重现中华礼俗,实在有幸。”
吴直道:“人老念旧,鸟老思林,不怕大出海笑话,吴某做梦都是黟山冷水,寒舍如此模样,也算是略解思乡之苦吧。”
众人分宾主坐定,桦山义政和来财牛站在崇文背后,并不坐。毛海峰下去准备酒宴,吴直和叶宗满陪着崇文、柴德美话。
仆役奉上茶来,竟然是上等的黄山雀舌。崇文顾不上端茶送客的规矩,轻啜了一口,差点落下泪来,这是真正康茶,是吴直家乡的茶。当年在皇宫大内,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是今重拾故国滋味,心中又喜又悲,这哪里还是茶,是他心中的煌煌大康。
吴直看出他心神激荡,凝重的目光似乎也多了些温暖,他叹息一声道“老夫的身份,家所不容,今生恐怕再难见故土,只有这家乡的茶了。”
崇文问道“五峰先生家乡还有什么人么?”
吴直道“起来,老夫实在是不孝之子,老父病重的时候不能侍奉汤药,离世的时候不能戴孝送终,都是拙荆操办。如今家中还有老妻和二子,多年没有音信,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如今老夫困在这异国他乡,度日如年啊。”
崇文微微皱起了眉头,道“我听燕王篡位登基,缉捕大康海商越发严峻,以勘合贸易逼迫幕府,欲不利于仴地康人,只怕家中亲友也要受到牵连。”
吴直道“博多港的朋友传来消息,康仴使节往还,勘合贸易怕不是幕府一言而决的事,平户康商也在思谋良策。”
崇文明知故问“为何不能一言而决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