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户,这个诞生在仴地的大康之花让崇文流连忘返。
不那些名茶绸缎,精瓷纸笔,绢花钗佩,大康内地的名产在这里几乎应有尽樱崇文居然在平户街巷中吃到了姚坊门的大枣,玄武湖的湖池藕,孝陵卫的烧酒,听到亲切的南京乡音,看到华字的茶旗酒幌,就再也不想离开这里了。
桦山义政和来财牛更是眼睛都花了,人烟辐辏,车马喧阗的平户有太多新奇,远过于琾城,让他们对那个遥远又伟大的华族之国无限神往。
侍女花子更是稚子心性,逛起来就没完没了,吃的走不动路不,还买了不知道多少不知所谓的玩意儿,惹的两个壮士都叫苦不迭,两个手实在是不够捧。
唯一让崇文郁闷的是,这里奉大康正朔,就是再也没有崇文年号了,翻过年去,平户就进入了永济二年。这等于在揭他心中最隐秘的疮疤,也时刻提醒他,危险从来没有远离自己,重回故国之路遥遥无期。大康太过伟岸,龙王岛不壮大,早晚落到永济手里。
除了浪迹平户街头,就是会见宾客。龙王岛大出海之名迅速传遍平户,前来拜望的康仴商人络绎不绝,让他不胜其扰。不过崇文不愿得罪人,不会轻易给人吃闭门羹。有经商遇到难处的,都会帮衬几个,有即将出海远航的,也奉上丰厚程仪。
好处是,他可以随时掌握康仴两地的大事和民情,身在青楼,却熟知下。
花世界生意兴隆,日日爆满,夜夜笙歌,很快就成了本地名胜。来自四海八荒的商人和阿妈贼一到平户,习惯性直奔花世界,好在千嶂阁及时开张迎客,缓解了客流汹涌。
正月十五上元节,花世界关门谢客,崇文专门在百合楼大宴平户商帮,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
有歙县帮的吴直、徐唯学、叶宗满、王汝贤王鏊父子有饶平帮的林国显、吴平、林凤、林道乾、田浪光、沈门宁波帮的柴德美、陈东、叶麻、王亚六、洪东刚、黄侃漳州帮的洪迪珍、谢和、王清溪、沈南山。
这些各邦各澳的掌家都安置在龙王轩,随从子侄也有数百,一律安置在一层大堂。酒山肉海,又有徽州戏班在台上吹拉弹唱,实在是热闹。
神武高皇帝爱惜民力,宫中也十分节俭,平日不过蔬菜豆腐,一餐红烧肉就很难得了。正月初一不过是椒柏酒,荤素水饺,二月节也只是萝卜春饼,黍面枣糕。若是高皇帝泉下有知,见他最爱的嫡孙如此大宴宾客,不知有多么痛心疾首。
大康海商也好,海贼也好,反正有头有脸的都聚到百合楼,济济一堂,欢声笑语。更让崇文吃惊的是,许多远在大康的海盗澳长真的来到平户,奉上名帖,送来了贺仪。最着者就是南澳岛的许栋、许朝光父子,月港的严山佬,柘林的飞龙王张琏,梅岭的张维则代表九都28寨。
这次千嶂阁大会,是史上所无的阿妈贼大会,海上群豪给足了崇文面子。至于为什么,崇文当然心知肚明,新航线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不参与就会被排除在新航线之外,海上这口饭恐怕就吃不下去了。
阿妈贼都是粗人,聚在一起南腔北调的扯蛋,有些私怨的不免借酒使性。洪迪珍曾经帮着官军围剿过张维,仇人相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被徐唯学等作好作歹劝住了。谁知徐唯学当年与许栋争南澳岛,也有些私怨,言语口角起来,撸袍袖就要厮打。
所谓大会,大抵如此,始终乱哄哄的吵闹,崇文不喜欢朝堂上的沉郁和机锋,可是如此心直口快,毫无规矩的胡来也让他头疼。他暗暗摇头,几乎熄了把他们整成一支军队的念头。这些乌合之众拧成一股绳那是痴人梦,也许妈祖娘娘能够做到,自己哪有那个能为。
一直闹了大半个时辰,才算能坐下话,排定了坐次,同饮上元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直放下酒盏,站起身来道“诸位掌家且听我一言,莫要嫌老夫啰嗦。”
台下有人高喊“你最好爽利些,酒菜要凉了。”有人哄笑起来,有人却大声呵斥。
吴直作了一个罗圈揖,轩内才渐渐安静下来,他缓缓道“自从老夫和几个老兄弟历尽艰难寻到仴国航线,开埠平户,已经30年了。30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渔村,如今却成了我几万康民的安身之地,有了这花世界让我们欢聚一堂。
多少穷苦渔人冒死横渡大海,带着康货到平户交易,换来养家糊口之资。老夫不敢这是多大功德,至少给了走投无路的人一条生机。
只要你不畏波涛凶险,就有发家致富,荣归故里的一日。一文不名又何妨,只要你肯到船上操帆揺橹,还怕不能出人头地么?当初吴某也不过是许二当家的一个账房,尾佬也不过是李大用麾下一帆手。如今,你们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飞龙王张琏大笑道:“当年你快饿死的时候,还是我救了你的命。”
吴直笑道:“是啊,若不是我们一心协力,哪里有平户如今的局面。我舍命开出了这条航线,也算报了飞龙王的救命之恩。可是我们能永远吃这一条航线么?若是有不相干的外人开出了新航线,比我们的航线更便捷安全,我们的衣食又从何而来?”
九都张维问道:“五峰船主的是龙王岛的新航线么?”
吴直道:“大出海是自己人,又不是贪得无厌之辈,不会夺我等生计。若是仴寇,或者南蛮发现了新航线,我等又该如何?”
轩中群豪不由得一片沉寂,康仴贸易可以是各家的衣食所在,一旦发现新航线,大康沿海的走私商人必蜂拥而入堺城,这些人又该如何讨生活。
严山佬大喊道:“那就先这新航线吧,既然大出海大仁大义,不想饿死我们,总要有个章程拿出来。”
吴直干咳了一声,冷冷道:“此事暂且不提,你以为我们的危险只是新航线么?即便没有新航线,这平户也不是我康人沃土,想永远高枕无忧那是做梦。最近朝廷和幕府就联起手来,九州探题府要先讨松浦,后吞平户,我们这些人能抗全仴之众么?
再者,大康禁海越来越严峻,永济子恨不得食我等之肉,饮我等之血,必欲片板不得下海不止。大康的无尽商货,我们能拿到多少?即使我们获取海外无数珍宝,子不开海,我们又能卖给何人?货不流通,还谈什么海商。
再句丑话,如今我们算什么?谁也别笑话谁,我们其实都是大康之罪犯,死了也要顶个贼名,无颜见祖宗,即使你们有万贯家财,又有何颜面可言?”
坐中有人痛骂起来:“入娘的,就是做个海上生意,这让官军撵兔子一样追杀,上辈子得做多大孽,这辈子混跑海啊。”
有人讥笑道:“你可拉倒吧,绑票杀人,你干的比谁不少,用不着在大伙面前装好人。”
那人把酒盏掷在地下砸的粉碎,怒骂道:“直娘贼!爷爷要是生富贵人家,犯得上提着脑袋做这些腌臜勾当么!”
“是好汉就敢做敢当!”
哄,轩中又陷入一片大乱,乱哄哄像村中集市,谁也别想听清别人什么。
吵闹之中惹恼了一位英雄,只听哚的一声,一口雪亮仴刀狠狠剁在八仙餐桌上,站起一条彪形大汉,正是饶平帮领哨林凤。他大声喝道“都入娘的住嘴!”
有人喝骂“你算老几,爷爷杀的人比你吃的奶还多,这里也有你个腌臜泼皮大呼叫的资格?”
林凤怒目圆睁,一言不发,拔起仴刀就砍。那家伙正骂的高兴,忽见3尺白刃呼啸而至,惊骇欲绝,向后纵跳,口中狂呼乱喊的奔逃,把一溜酒桌撞的杯盘乱飞,汁水四溅,龙王轩一片大乱。
林凤也不追砍,仴刀指着那家伙骂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脱不聊贼性,在外敌面前胆如鼠,入娘的,对自己人比狼还狠。如今仴人兵马眼看就到松浦郡,吃饭的地界被人一锅端,爷爷看你们跟谁横去。入娘的,圣人的人就是你们,爷爷羞于和你们这些贼厮鸟为伍!”
他凶神恶煞的一顿斥骂,轩中倒一时安静下来,飞龙王张琏长叹一声道“林领哨话难听,理却是不差。”他缓缓上前,按住了林凤的刀背,道“你先收刀,我们也都坐下,听听五峰船主些什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