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杀机的一场按摩终于结束了。崇文站起身来,呼吸顺畅,耳聪目明,全身飘飘的走路都觉得轻。怪不得总兵顺离不了这老瞎子,按摩一次感觉年轻几岁,多来这么几回,老舵手留个种也不是不可能。
崇文随手披上浴袍,系上布带,大步走到浴室门前。老瞎子跪坐在地,整个前身几乎都俯在地板上,大礼相送。崇文忽然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老瞎子问道“你听过一种白色的大鸟么?钩嘴,有冠,短尾。”
老瞎子沙哑的嗓音道“人是瞎子。”
崇文哈哈大笑道“入娘的,我几乎忘了。”拉开门扬长而去。
花子伺候崇文换上一件湖绸轻袍,主从回到书房,不知不觉花世界已经掌灯,桦山义政跪坐门廊阴影里,躬身行礼。
花子问道“殿下要不要用膳。”
崇文喝道“当然要吃饭,入娘的,吃了一肚子干果,还没吃饱。”
花子转身要去吩咐厨下,崇文又道“让鲶鱼仔送仴国舆图来,骏河国的。”
花子应道“是。”
不一刻,几样精致菜摆上餐桌,崇文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舆图,带着油的竹箸在图上比划。老瞎子他从长尾山走了3,到了一个大城。三脚程大约百里,那么这个大城就应该是骏河国昭津城,也就是骏河守护今川泰范的居城。
不,幕后主使不是今川泰范,崇文微微摇了摇头,因为一个老瞎子3走不了百里,最多也就70里。距离长尾山70里的一座大城,只有昭津城以西的骏府城。
骏府是骏河最大最富庶之城,但这个城不属于骏河守护,而是属于幕府关东管领。那么老瞎子背后的人也就昭然若揭了,入娘的斯波义将,你以为瞎子就泄露不了你的身份么?样,跟爷爷斗,你还嫩的很呢。
崇文孩子一样得意的笑起来。
钱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左右所有饶意志,让成千上万的人同心做一件事。比如现在的平户城,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大把银子撒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仴局舟师疯狂劳作,上至七旬老人,下到10岁童子。
既然一个城可以如此,那么十个百个城也能如此。
崇文经历过不能与人言的人伦大变,海上共生死的时光让他越发明白,导致他巨大痛苦的东西就是皇权,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可能不憎恨皇权,比起皇命,他更相信金钱,他渴望暗中缔造一个金钱帝国,一个不同于大康的商业海国,一个没有皇权的国度。
不过这个国可不比大康仴国,在南京,他一睁眼就有户部银库,在他的海国,每一睁眼就有入娘的7千多张嘴等着吃饭,他觉得快被逼疯了。没有皇权和官府,只有自己辛劳,忙的脚跟打后腚,就是为了填满那些粮船,真入娘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当然,也有让人欢喜的事情,比如龙王岛和南仴、平户的贸易就这么自然而然展开了。崇文并没有插手什么,但是谁都知道龙王岛有钱,商饶鼻子比狗都灵,生就知道钱在哪里。
如今的龙王岛不用偷偷摸摸,有东海商团的强大舟师为后盾,还有谁敢打龙王岛的主意不成,放心大胆开门做生意就是,崇文这几个月的瞎折腾不算白忙活。
除了钱,龙王岛真没有什么出产,不过这就够了,早期的物资困难已经不复存在。黄谦花大价钱采购了两条3百料遮洋船,其中一艘就首航平户,带来了2千斤和11门子母铳,其中1斤铳4门,2斤半子母铳7门。这是龙王岛第一批次的中型子母铳,发射2斤半实弹或者霰弹,用药3斤4两,平射320步,最大射程达到2千步,让仴局海贼羡慕的直流涎水,可惜这等重器,龙王岛是绝不肯轻易卖饶。
除此之外,还有单兵鸟铳86杆,双人斑鸠角铳38杆,这种重型火铳有一个活动的人字形支架,作为射击时的支撑。发射铅子1两2钱,用药8钱,射程2百步,百步破甲,实在是野战利器。
崇文手头略微宽裕,换下来的老旧的军火开始武装仴局海贼。最大的好处落到吴平手里,他的坐船装备了4门速射子母铳,其中还有1门2斤半大铳,足以成为领哨船。
仴局舟师刚到福江岛,九鬼嘉良就跑到平户,要求入团。九鬼家是在友岛之战中出过死力的,团会没理由拒绝,只是九鬼家现在穷,没钱给柜坊纳金。崇文哪能看着老朋友吃亏,私人借给九鬼家白银15万两,条件和第一次借款一样宽松,九鬼家顺理成章成了商团柜坊契东。
不仅如此,崇文还大力加强熊野水军的火力,卖给他碗口铳3门,1斤子母铳5门,惹的海贼们个个眼红,大吵大嚷。并非崇文偏向妍春的亲爹,而是熊野水军在仴局舟师的最前沿,掌控着地岛关所,一旦这个咽喉要道被细川家夺了去,将来不免又要费一番手脚。
龙王岛还送来了40副铠甲和千2百条革带携行具,甲是奄美大岛的野猪皮甲,40顶西洋式铸铁头盔,那是老贝尼托的杰作。仴国太缺皮料,那些秽多鞣制的皮革大多被豪强权贵掌控,有钱也买不到,龙王岛皮匠太少,这些甲胄只是聊胜于无。
没有甲胄,在近战中可要吃大亏,这让崇文又想起了那个秽多头弹左卫门。这些忙的一团糟,也没顾上搭理那家伙。崇文并不想白要那家伙的东西,大海给了水手不羁的心,生厌恶奴隶之辈。只是他好奇,一个光身来平户的秽多头哪里弄到那么多皮料,变出来么?
“花子,去厨下弄些酒肉,义政,带那秽多来,我问他几句话。”崇文左手握着伤手,花子给他换了药。他右手的伤不轻,刀锋伤及筋脉和掌骨,若没有良医不定就残废了。
一位大康老海贼给了他一个方子,配制出了接骨生肌的神药。乌贼是强大的海上生物,断肢之后还可再生,用煅金乌鰂骨磨成粉,加五倍子、煅珍珠、煅甘石、煅龙骨、制乳香、制没药等药材,配成了红伤圣药,名曰海螵蛸,因此崇文的伤好的很快。
考虑到军中刀伤甚多,这药也就制成成药,进入了舟师粮船。。。当然,这药不便宜,皇帝是不可能给他的士兵使用的,但是东海商团必须如此。
因为商团士兵都是各掌家澳长的私兵,战时才集结成军,一旦阵亡必然遭到这些契东勒索,那将是巨额抚恤金,有可能把仴局的利润吞掉,这点医药钱也算不得什么了。东海商团可能是北俱芦洲最怕死的军队,因为实在是赔不起。
这些日子崇文右手不便,越发显得侍女花子要紧,处理文牍舆图,拾取百物,甚至吃喝拉撒也离不了这乖巧的丫头。不知不觉之中,这孩子又长大了一岁,显出女娃儿模样。有时候崇文也会暗中发愁,花子将来的婆家也是个麻烦事,嫁到不相干的人家去那还撩。
不一刻,桦山义政领着弹左卫门进了一间静室。仴式布置,各人面前一个食几,跪坐而食,不是崇文好这一口,而是为了避免同桌而食的尴尬,这秽多头要是抵死不从,崇文也没有了杀心。
不过百合何等手段,老相好都让她砍成肉酱,整治一个秽多自然不在话下。几功夫,那秽多头就学会了听话,什么禁忌都没有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面巾也摘了,胡子也修整了,本多髻干爽利索,身上也洗的干干净净,一身仴袍,脚也穿上了足衣,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仴商。
弹左卫门在下首,桦山义政对坐相陪,崇文在主座,花子负责侑酒。
义政冷着脸一指对面的座位,弹左卫门乖乖坐下,躬身行礼。崇文也冷着脸道:“吃吧。”木箸一指食几。
那秽多头木偶人一样拿起木箸,开始吃饭。崇文却并不吃,左手端起酒盏饮了一口,酒盏放在食几上,花子端着酒壶给他斟满。崇文对秽多头又了一句:“喝吧。”
弹左卫门弯腰施礼,双手捧起酒盏饮了一口。
崇文道:“我来问你,你要捐献甲680领,革带8千条,可是真?”
弹左卫门转向崇文,头伏在地板上答道:“正是。”
崇文继续冷冷问道:“那么你的甲胄革带从何而来。”
弹左卫门继续伏在地上应道:“下民来平户的途中,途径秽多聚落20余个。虽关西和中国地区的秽多并不归我管辖,可是我一路向秽多吏目述东海商团,他们都很惊奇,愿意和我一起支持东海商团。
我们很贫苦,除了皮料和草履也实在拿不出别的东西,所以就凑出了这些皮料,略表心意。现在,整个关西和中国地区的秽多都在搬运货物,女人和孩子也在道路上背送,集中到长门国黑井村,希望通过皮货商人献给东海商团。。。若大出海殿下不接受,下民只能以死谢罪。”
此言一出,崇文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希望,是多么巨大的力量,竟然让这么多贱民长途跋涉,肩扛手提,把他们的血汗献给商团。怪不得弹左卫门自尽的决心那么大,如果遭到商团拒绝,意味着成千上万饶希望破灭,确实活不下去。
崇文默默饮了一口酒,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