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都是浓烈的消毒水味。那块地方的痛觉再次清晰起来，脑子里的白光，痛到发麻的身体，耳边的争吵声，还有鼻腔里那股让她反胃的味道，好像都是真实的。

视线范围内是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没有力气起身，只能伸手探向旁边。摸到什么东西，却没能拿起，手收回的时候又不小心带到那个东西。

然后是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眼前瞬间多出几颗脑袋，长相仿佛有些熟悉，争吵声还是没停。

“你吓死我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都快被你吓疯了！宋泽一你就是想折磨死我是不是！”

“阿姨您冷静点吧。”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我还说是你害的呢！”

“请你们两位家属都冷静点，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给我滚开！”

“我说了我是医学生，我要是想捅人，我干嘛捅这个地方？”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好不好！医生都说了会影响生育，我一个医学生我干嘛对女孩子下这种狠手？而且我也完全不认识人家啊！好心把你女儿送医院来怎么还抓着我骂呢！”

……

宋泽一重新合上眼睛，察觉到眼角有什么东西滑下去，暗暗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入睡。

“警察过来了，这位女士麻烦冷静下，跟着去做个笔录吧。”

“我呢？”

“你就暂时留在这看着这孩子吧。”

“我不放心这人留在这。”

“女士，请不要无理取闹，您现在这样的行为是在阻碍公务。”

……

碎碎的骂声渐渐远去，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眼角的湿热似乎被擦掉，宋泽一重新睁开眼，眼前只剩下那一颗陌生的脑袋。

“小姑娘，你这是惹到什么人了还是……你知不知道，我开始被你撞到的时候差点被你吓得半死啊，血都跟着流一路了，衣服也脏兮兮的，你这是怎么弄的？”

小腹还在剧烈地疼，她也没有力气说话。

徐御荣干脆在病床边坐下，用棉签给她的嘴唇蘸水，眉眼间都是担忧：“我还是学医的，看到你那个样子都懵了，幸好那个时候还有点理智在，打了120之后立刻给你做了急救。我在学校都没见过这种场面，虽然每次都站在最前面看老师解剖，但是书上的那些图片都没你这个恐怖。”

病床上的人还是没接话。

“也幸好救护车来得及时，把你送来医院的路上我还报了警，你不知道吧，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给警察叔叔打电话。你进急救了，我简单跟急救科的那几个同行说了你的情况，然后就坐在外面等。当时你的手机还在口袋里，医院的人联系了你的家里人，我就在外面等着。刚刚警察来了，你妈妈刚被带过去做笔录，那条巷子被封起来了，你的书包好像在里面烧着了。”

宋泽一终于有了点反应，扭头看着他。

徐御荣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慌张：“那个……我们专业课老师说要稍微多跟患者聊聊，就当是放松心情，这样也有助于帮助治疗，简单点说就是好得快。你要是嫌我话多的话，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她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听见了。”

声音很轻，像是本就不重的东西砸在棉花上。

刚起身的徐御荣又重新坐下，拿起棉签，继续给她的嘴唇蘸水：“听见了什么？”

“情况。”

徐御荣明显顿了下，又立刻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笑：“你都听见了……也是，你妈妈的声音那么大，我刚刚也是情绪有点失控，你想不听见都难。”

“嗯。”

“你妈妈来的时候，你才刚刚从急救出来。她被吓得不轻，还哭了，当时逮着我就骂，可能以为我才是伤害你的人吧。”

宋泽一没接话。

只是合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那些画面，肆意的笑声，伸过来的手机镜头，扯着她领口的手，那个被染红的绿色刀柄……全都清晰得可怕。又猛地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直到盯得眼睛都开始发酸。

“我其实是逃了课来这个地方玩的，这个星期是劳动周，那些专业书我都背完了，但是学校还有课没上完，那种没营养的公共课全挤到之后考试周，我都觉得莫名其妙，就干脆逃掉了。听说这个地方很漂亮，我就打算过来看看，但是当时迷路了，我想出去找吃的，但是因为我不会说这里的方言，出租车司机又不会说普通话，就把我丢在路边了。我还没走几步，你就冲出来了。”

女生重新看向他，眼里早就没了神：“你是谁？”

“哦哦哦说了这么久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徐御荣，学医的。我爸也是学医的，说是要我和我姐继承他的衣钵，我姐当大学老师去了，教数学的。反正我从小就耳濡目染觉得医学很好玩，但是今天看见你之后，我觉得生命真的很脆弱。给你做急救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真的没有把你救起来，或者我的急救手法出了错，或者你没能坚持到救护车来，我心里该有多悔恨。”

病房门突然被打开，宋欣先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宋泽一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把自己盖住，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表情。

直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好像所有记忆都随着被她拔出去的那把刀而弄丢在那条巷子，只剩下那些画面，和大片大片的空白。

“你把被子拿开做个笔录，赶紧。”

“不是，阿姨，您语气不用这么严肃的吧，她还伤着呢。”

“我又怎么了？我女儿在外面被人捅了，现在有警察在这里，让她说说当时的情况，还能赶紧抓到人，我怎么了？”

“麻烦考虑下你女儿的感受吧，这才刚醒没多久，就逼着她回忆那些事情？”

身上的被子被猛地扯开，已经泪流满面的女生重新暴露在灯光下，哪怕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也还是阻挡不了她此刻莫大的绝望。手背的针管因为刚刚那股扯开被子的力气而被带出来，直直地划了道鲜红的细口子。

徐御荣气得不行，上前举起她的手臂，按下床头铃。护士随后进来，皱眉给床上的人处理手背上的伤口。

几个警察只是不耐烦地站在旁边，在注意到那个即将再次失控的女人之后，还是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女士，请您冷静。”

徐御荣简直要被这护士的手法气到吐血，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棉签：“到底行不行？消毒是这么消的？医学院的老师是哪儿捡来的？上专业课的时候是不是只顾着躲在教室后排谈恋爱学化妆？”

小护士被他凶得满脸通红，退到床尾。直到看着他处理完伤口，把输液针重新扎好，这才抹着眼泪推着小车出去。

几个警察再次带着宋欣出去，顺带着给徐御荣使了个眼神。徐御荣面无表情地上前接过警察手里的小纸条，回到床边坐下。

他还没做笔录，这个女生也没有，但是警察叔叔说必须要去，甚至还给了派出所的地址。

看着床上的女生，徐御荣撑着脑袋，语气中满满的无力：“你好好休息吧，这几天我都会在这的。毕竟你是我发现的，我们专业老师说过，要对病人负责，所以我会在你出院之前全程待在你身边。”

宋泽一合上眼睛，任由眼泪再次滑落，声音还是轻轻的：“那你的学业怎么办。”

“我会跟我们老师打电话的，这个没事。我其实没关系的，毕竟老师喜欢我呢，我早就把那些东西全记住了，要是这个时候跟老师说明情况的话，他们指不定还会夸我。现在照顾你才是头等大事，你好好休息，养身体最重要，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再次睁眼，对上那人略显疲惫的笑容，只能勉强抽抽嘴角。

都这样了还要拖累陌生人，她啊，可真是个废物。

黑暗中属于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