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在下,没有丝毫减弱的痕迹,就好像是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天上的长河从那道裂口中倾泻下来,洗刷着人世间的血腥和罪恶!
方曜站在窗边,单手扶在窗台的边缘,四指在木槛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安静的阁楼中回荡着指尖敲击的声音。
林幽端坐在中央的木桌旁,一脸认真地捣着药,这一刻的她就像是一只生性活泼的兔子正安静地在窝边吃草,哪怕是磅礴的雨幕已经出现在了远方的天际上,她也依旧平静如水。
良久之后,阁楼二层忽然回荡着“吱呀”一声,一扇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方曜和林幽同时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位长相绝美的紫衣少女从木门后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也没有惺忪的睡意感。
“汐儿。”林幽嘴角一咧。
“徐姑娘。”方曜也是冲着那人笑了一笑。
“儒初姐姐。”徐缨汐看了林幽一眼,展颜回道,但随即她又转眼看着方曜,眼中带着一抹狐疑之色,“方公子?你怎么在这?”
“我来也有些时候了,徐姑娘是刚刚才睡醒吗?”方曜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
方曜的脸上虽然没有露出什么疑惑之色,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徐缨汐脸色姣好,没有丝毫晨起时的疲意,显然是很早就起来了,或者说是一夜未睡。而以她玄境的修为,想要在纯木制的房屋中听到外面的声音根本不难,甚至听不到才会不合常理。
“很早就醒了。”徐缨汐脸色如常,语气平淡,然后径直走到木桌旁,“儒初姐姐是在捣什么药吗?”
“哦,这就是一些活血养气的药材,到时候再熬成药汤。”林幽展颜一笑,“你可得好好养伤啊,这些天正好能平静些。”
只听林幽话音刚落,方曜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微妙了几分。而徐缨汐则没有多想,微微点了点头,“需要我帮忙吗?”
林幽想了想,“那……你来把剩下这些药末再捣一阵吧,我下楼去寻些柴火烧水。”
“我去吧。”方曜连忙开口,现在的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你?”林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会拾柴烧水吗?”
“这个嘛……”方曜一脸尴尬,老实说,他在方家这么些年好像从未干过这种事,就算是游历江湖,凭借着手中的银票,饮食起居也自然是有人照顾,哪里需要他亲力亲为。
徐缨汐皱着眉头,对于方曜的意图,她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只是静静地看着。
“行了,你别添乱了,你看看你碾的药,还能用吗?”林幽没好气地嗔了他一句,伸手指着摆在木桌上的药碾,只见药碾的边缘上沾着不少药汁和碎末,显然是用力过猛导致药材里的药汁飞溅了出来。
方曜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言。林幽见状,瞪了他一眼后便匆匆下了楼去。
徐缨汐看了一眼林幽下楼的背影,回过头来认真地捣着药。
方曜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大脑不停地转动着,猜测着即将到来的问题,可耳畔回荡的雨声和木冲子砸在研钵的声音却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了。所有组织起来的语言又被他一一拆解,没有一个答案令他满意,更别说能应付得了眼前的女子了。
窗外昏暗的光线拔高了烛台的火焰,摇曳的火光亮了几分,映照在女孩的半张脸,仿佛西方古老宫殿里的圣光点映着仙子的容颜。淡紫色的衣袍紧紧包裹着她的娇躯,盘着的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像是壁画上的仙女被画笔勾勒过的痕迹。
女孩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了,这层阁楼的光线似乎都笼聚在她的身边,像是在守护着那张面无表情的绝美脸庞上无意间展颜的笑。
站在窗边的方曜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她的侧颜,忽然就有种眼睛要被灼伤的感觉。尽管这个女孩真的很美,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倾慕,反而充斥着浓浓的恐惧!
因为这不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徐缨汐时的感觉吗?绝美、冷傲,以及……一股铁血军帐中的肃杀之气!
徐缨汐手里的动作忽然一顿,挺着身子优雅地偏着头,面若冷霜地看着方曜那张呆滞的脸庞,嘴角微动,发出清冷的声音,“他没有和你在一起,想来只能是被辛尘风叫了去。方公子,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不知道。”方曜愣愣地回过了神来,不知为何他说起话来只觉得喉咙干涩无比。
“一般的小事他会和我商量,可每当有大事发生,他总是想要一个人去面对,我很生气。”徐缨汐的声音平淡的就好像是笔尖轻轻划过书卷,可留下的墨却慢慢地将剩下的空白染黑。
就像是现在,方曜的内心被渐渐升起的恐惧所充斥,黑色的墨将他无所畏惧的白染黑了,他已经不敢直视女孩的眼睛。
屋中一片死寂。
这时,一道惊雷突然炸响,紫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耀眼的光芒如破窗而入,将两人的面颊照的苍白。
“徐……徐姑娘,你……你怎么了?”方曜颤颤巍巍,犹豫地问。
“没怎么,就是很生气。”徐缨汐淡淡地说,“生气他,也生气你,你没有看好他,你是他的帮凶。”
“帮凶……”方曜愣了一愣,脑海中忽然有了画面感,是他和青守鬼鬼祟祟地在大院的高墙上偷看女孩洗澡,又或是两个人偷偷跑到账房偷出几张银票,然后沾沾自喜?
不对啊!这些又不是和青守干的,我怎么会是帮凶!
“他没干过这些事啊!”方曜脱口而出,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什么事?”徐缨汐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话音也被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方曜只觉得那双眼睛里的就像是藏着一柄等着出鞘的利剑,随时都能直抵在他的咽喉上。
“我……”方曜吞了吞口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满脸无奈,“我真的不知道啊。”
徐缨汐沉默着,双眸低垂,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方曜也是不敢多言,只得静静地立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其实这一路上,徐缨汐给他的感觉就是外冷内热,对外人异常冷漠,而对某人就非常热情。有时候,方曜甚至会觉得,如果不是因为青守,恐怕她现在不会与自己说上半句话,只会拔出紫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再冷冷地说上一句“带我去找他,不然就杀了你”这样的话。
她应该可以说的上是喜怒无常吧,方曜哪里会想到刚才还是面带笑容的绝美少女,下一刻便化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剑客,只要触碰一瞬,刺骨的寒意便会把他的血管冻碎。
死寂一般的气息弥漫在屋中,良久之后,方曜终于忍不住了,在压抑和恐惧中苦苦支撑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不……不如,我们去找一下他?”方曜小心翼翼地问。
“来不及了。”徐缨汐微微摇头。
“什么?”
“他们已经到了。”徐缨汐低着头,看着腿上不知何时放着那把鹰雕紫剑,目光微寒。她伸出手,轻抚着剑鞘,眼中隐约泛着淡淡的紫芒。
“谁来了?”方曜心里一惊。
“来找我的人,就是……”徐缨汐话音忽地一止,因为她突然想起当时清水城的那一个晚上,方曜并没有出现。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不禁阴沉了几分。
“就是什么?”方曜追问。
“你无需知道那么多。”徐缨汐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然后提着剑从木椅上站了起来。
霎时间,窗外的风呼啸不止,烛火妖冶,火光闪烁。徐缨汐背对着方曜,冷冷地说:“如果你遇到了他,告诉他,不要来找我。”
方曜沉默了下来,他本来想问一句为什么的,可话却哽在了咽喉,只得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方曜微微点头。
徐缨汐没有回头,只是停留了片刻,屋子里的风流转在她的周身,卷起一道耀眼的紫色光芒,让方曜都不禁下意识伸手去挡。
光芒渐黯,方曜缓缓抬眼,却发现徐缨汐已经消失在了那片光芒中,只残留下了一片片淡紫色的光沙。
“发生了什么?”
这时,林幽从一楼冲了上来,当她看到二楼的一片狼藉时,顿时愣在了原地,“汐儿呢?”
“走了。”方曜突然长吐了一口气,整个人瘫靠在墙上,直勾勾地看着屋顶交错的木梁。
林幽看着方曜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嘴角微微一抽,“什么意思?”
“她……好像是有人来找她了,所以她走了。”
“谁来找她?”
“不知道。”方曜摇着头,出神地看着顶上。
林幽眉头一皱,心中不停喃喃着。有人来找汐儿?谁会来找她呢?等等!林幽脸色一变,想起了出现在清水城的那个人,那个自称是归梦的人。
“西域!”林幽脱口而出,深深地看了方曜一眼。
方曜浑身一震,猛地从墙边弹了起来,“是西域的人?对啊,西域的人……可是怎么可能!西域的人怎么可能来到东土的内陆?”
林幽沉默了很久,“只能是西域的人,云尘帝国中不会有人敢来寻汐儿的麻烦,哪怕是认出了那把剑。”
“你知道那把剑?”方曜心中惊意更甚,清楚林幽口中的那把剑是什么。那是象征着九原城的紫剑,这段历史虽然并不隐秘,但真正知道紫剑长什么样的人却寥寥无几,而他自己也是因为方家继承人的身份,才得以在家族的藏书阁中查阅到了有关于域外的古籍。
域外,这在帝国是一个忌讳之词。雪原的山,昭武的关,不仅仅只是为了守护帝国疆土,也是为了封锁域外的人。尽管云尘子民们都知道域外,但只有世家大族的子弟才有机会深入了解更多关于域外的事情,而林幽从小长在天峰城,哪里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事情?
“我只知道那把剑是西域之物,至于其中代表着什么,我也不知道。”林幽说,“这些事情也是羊离苍告诉我的,你不用那么意外,另外他还说了,你应该会知道更多。”
“你不担心徐姑娘?”
“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幽疑惑,“她本就是西域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方曜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幽的眼神也不像几天前的那般随和,而是多了一分戒备。
林幽和方曜对视一眼,前者却满不在意地轻轻一笑,然后快步跳了上来,“好了,方公子,你是青守的朋友,我是青守的师姐,也算是他的朋友,那朋友的朋友,不也还是朋友吗?”
方曜微微一愣,挠了挠头,脸上有些尴尬,“说的也是,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啊。”
“那个老家伙吗?我会小心他的。”林幽顺手捞起散落在木桌上的药草,随口道,“不过啊,他和我爷爷是旧识,等我见到爷爷的时候,大概就能清楚所有的一切了。”
“所有的一切……”方曜一愣。
“嗯?”林幽疑惑了一声,“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就是有些惊讶你爷爷居然和他认识。”方曜敷衍地笑了一笑。
“是啊,我爷爷认识的人也不少呢。”林幽嘴角一咧,笑得有些开心,“对了,拿个袋子帮我把这些药末收好,然后送下来吧,我还要熬药呢。”
“熬药?”方曜眉头一皱,“汐儿都已经走了,你熬药给……”
“雅笙姑娘?”说到这,方曜忽然想了起来,目光也随之看向了一旁紧闭的木门。
林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透着光芒,“里面还有灵气波动,雅笙应该还没醒吧,先把药熬好了再去叫她便是。”
“好。”方曜应了一声,可眼中却泛起一道微不可查的寒光,因为他知道,在那扇木门的背后虽然有灵气波动,但却是空无一人。而那个灵气的波动虽然能够骗过林幽和徐缨汐,但却骗不过他,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方家的空尘诀所修之道便是空间之道,辨人察事也根本不需要通过灵气的感应,只需一眼就可以看穿那堵木墙。
而就在林幽和方曜一前一后下楼的良久之后,紧闭的木门后面忽然传出一阵轻微的震动,紧接着,木门缓缓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