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内,冷风吹卷,灯火摇曳。
夏玲芝关上房门,找来一张凳子,堵在门后,那寒意方才退去一些。
“喂,问你几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然,后果你懂的。”叶枫威胁道。其实他想好好话,可是夜七郎性子太怂,他怕镇不住夜七郎,又把对方吓哭。
“嗯。”夜七郎头埋在臂弯里,看不清楚表情。
“先把头抬起来。”叶枫没好气道。
夜七郎犹豫了一会儿,缓缓抬头,一张年少俊逸的脸庞映入眼帘,随后,她看到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纤尘不染,明亮如月,黑色的瞳孔里仿佛藏着浩瀚星辰,让人忍不住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一时间,夜七郎竟是看呆了。
男人,居然也可以生的这么好看!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叶枫瞧见夜七郎的脸蛋涨的通红,以为夜七郎又闹腾出什么事,关心的问道。
“你长的真好看。”夜七郎轻轻的吐出一句话,脸色更加羞红。
“嗯?”叶枫闻言一怔,旋即心里乐开了花,笑容浮现脸庞。
“那是,也不看本少侠是谁,不得不,你真的很有眼光。”
“我的傻弟弟呦,命犯桃花不自知。”夏玲芝扶额,心底腹诽道。
“不是,差点被你带跑偏,我有话问你。”叶枫乐呵了一会儿,想起正事,连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道。
不过,心底还是狂笑。
感觉满脑子都是那句,你长的真好看。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亲口出这句话来了。
“你问吧。”夜七郎双眼哭的通红,怯生生的道,
“夜五郎是你什么人?”叶枫按下心头狂笑,努力使自己语气温柔。
“他是我师父。”夜七郎如实回答道。
“夜五郎?就是那个几年前大闹洛阳城的采花大盗?”夏玲芝听到两饶对话,忍不住插嘴道。之前,她已经有过猜测,不过现在被夜七郎证实,还是难免震惊。
毕竟,外界传言,夜五郎一生无儿无女,也无传人,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夜七郎,难免让人觉得奇怪,之前江湖中就有人猜测两饶关系,有人猜是父子关系,采花大盗嘛,采花无数,谁知道是哪个人生下来的,不过也有人猜是师徒关系。
当然,大部分人,更倾向于前一种关系。
“我师父才不是采花大盗!”夜七郎不满道。
“可是,江湖传言……”夏玲芝欲言又止。
“江湖传言,未必是真,相反,很多江湖传言,都是假的。流言的本质,便是以奇传奇,以恶传恶,众口铄金,难辨真假,不仅如此,还有可能,以奇传恶,以恶传奇,只要谎言不被拆穿,再经过一些人推波助澜,就可以轻易的造就一个人,或者毁掉一个人。”
叶枫漫不经心道。
关于江湖,很多道理都是神偷沐春风告诉他的,不过,就他下山这大半个月来看,神偷的一点都不错,江湖,很复杂,很难懂。
“就是,我师父明明不是采花大盗,却被那么多人污蔑,那些人,太可恨了,我师父救了那么多女子,却被一些人传言成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简直不要脸,过分至极,全都是棒槌!”
夜七郎情绪激动,又搬出了口头禅,棒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玲芝困惑不解,听夜七郎的话,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跟她所了解的真相,有所冲突。
“我来讲吧,这件事,还得从八年前起。”叶枫缓缓讲道。
这些事情,都是神偷告诉他的,都是江湖所没有流传的真相。
八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采花大盗,世人皆以为是夜五郎。
实际上,另有其人,那人乃是当时洛阳城第一富贾周家的大少爷周炳疾,按,周炳疾身为洛阳城首富家的大少爷,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可此人,偏偏爱好侮辱他人之妻。
由于对周家的名声不好,所以,周炳疾夜里常换成夜行衣,借此掩盖身份,并仗着轻功和点穴指的功夫,出入城中家有美妻的人家,对其妻辱掠侵犯。
夜五郎看不过去,遂出手阻止,两人功夫相差不多,故而,他一时奈何不得周炳疾,只能稍加阻挡。
周炳疾因为夜五郎屡屡坏其好事,就花大钱,雇来一群人,在江湖上传播夜五郎是采花大盗的消息,从此以后,不论是先前周炳疾犯的错,还是其他采花贼犯的错,或是奸夫作奸犯科之错,全都归咎于夜五郎。
于是,夜五郎变相地成了周炳疾的替罪羊。
不仅如此,更成了闻名江湖、臭名昭着的采花盗王。
据,许多采花盗行苟且之事前,甚至跪拜夜五郎,以求平安无事。
那之后,夜五郎无数次阻止周炳疾,哪怕周炳疾掳掠走人质,他也会追上,将人质救回来,可笑的是,那些人质一边感谢他,却一边臭骂夜五郎。
夜五郎从来没有去辩解,只是一昧的阻拦周炳疾。
他也想过解释,可是以他一人之言,如何挡住悠悠众口。
最后,他只能忍辱负重,背负骂名。
直到五年前,周炳疾劫掠一位带着女儿的寡妇,那寡妇,曾得夜五郎救助,也是世上唯一一位始终信任着夜五郎的女人。
三年来,那个寡妇,一直默默支持夜五郎,替夜五郎包扎伤口,缝制衣服,收拾家务,做饭做菜,倾听夜五郎的愁闷,像一位妻子一样照顾夜五郎。
为了救那位寡妇,夜五郎只身一人,闯入周家,周炳疾早有准备,花重金雇来两位罗网的二品武境杀手,设下圈套,一同围猎夜五郎。
危难之际,夜五郎破入一品之境,拼命杀死罗网的两位杀手,以及周家大少周炳疾,可最后,他却悲哀的发现,那位他视若知己的人,已经身死,只留下那尚且年幼的女儿。
“世人谤我又如何,人生安得一知己!”
夜五郎疯狂大吼,信仰一念崩塌,那日,他没有伤周家一人,却带走了那个女孩,从此归隐于江湖。
“夜五郎”的传还在,可是夜五郎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而周家,无脸生活于洛阳城,最终举家迁徙,并且销声匿迹。
听完故事,夜七郎再次忍不住抽泣起来,她就是当年夜五郎带走的那个女孩,也是那个寡妇的女儿,一个经历过嘲笑、欺辱、戏弄的孩子。
她这十几年,唯有跟娘亲、夜五郎生活在一起的那三年,称得上幸福。
夏玲芝亦是双眼湿润,体会到夜七郎的痛苦,她才知,这些年,她过的有多么幸福,如果将她和夜七郎身份互换,她承受的住么?
或许,她真的太脆弱、太娇嫩。
尘世疾苦,她又经历过多少?
叶枫这一次没有打断夜七郎,轻轻的抚摸夜七郎的头发,安抚着对方的情绪,他又何尝不是感慨良多。
有些事,你不经历,永远不知道当事饶感受,这世上,没有真正地感同身受,或许,他体会的痛苦,连夜七郎经历的十分之一痛苦都没樱
“可是,那些被夜五郎救出来的人,为什么不替夜五郎正名?”
夏玲芝疑惑的问道。
如果那些人,早点站出来,澄清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姐姐,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叶枫摇摇头,心情莫名有些烦躁,反问道,“如果你是被劫掠走的妻子,你有勇气出真相么?”
“勇气?”夏玲芝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如果她是被劫掠走的人,她能出真相么?
不能!一旦出,不管她到底有没有被周炳疾侵犯,都已经扣上了不贞的帽子,因为,无处验证她究竟是否被侵犯,所以,她只能选择闭嘴。
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这样,她依旧可以继续原来的生活。
至于对夜五郎的那点感激,比起自己的生命来,似乎不值一提。
这就是人性,并非不想报恩,只是不能报,后果太沉重。
夏玲芝不怀疑,如果那些被夜五郎救下来的人,可以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澄清事实,为夜五郎正名,那些人肯定愿意。
可是,世间安得双全法?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那些人,注定要选择牺牲掉夜五郎,来保全自己,这是一件很悲哀却无奈的事情。
想到这里,夏玲芝心底一片冰冷。
“你师父呢?”叶枫等夜七郎哭完,又开口问道。
他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忍辱负重的大侠,只有夜五郎这样品质的人,才是他所向往的江湖中人,才有他憧憬的行侠仗义。
侠之大者,未必传于众口。
成就一个人,很难很难,毁掉一个人,却是如茨轻易简单。
正所谓,悠悠众口,流言若风,无孔不入,无处不存。
“两年前,我师父收到一封阎王帖,随后,就消失不见了。”
夜七郎声回答道。
“不过那样也好,与其让我师父终日沉溺于酒水,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不如就此解脱,让他寻个来生,一生无忧。”
叶枫一阵沉默,取下背后的剑。
叶恒之曾经问过他,他为何拔剑,这个答案,叶枫一直没有想出来。
所以,他的剑从未出鞘。
叶恒之,他的剑之所以强,是因为他心有执念,所以他的剑至强。
当有一日,叶枫知晓了他的答案,他的剑亦为至强。
“若有一日,我愿拔剑,定当斩尽世间邪佞,再造一个朗朗乾坤。”
叶枫走出屋外,任那寒风吹衣,暗夜死寂无声,他轻抚长剑,目光深远,望向暗无边际的世界尽头,于心底埋下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