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支队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觉得张春燕并不是老师描述的样子,或许她心中有什么放下了。”
“还有之前去现场,我记得赵宝贵家对门的门上,落着些白色粉末,当时我以为是灭火去喷出的干粉,看来有可能是面粉了。”
胖子听闻,默默跟着周海上楼,将对门铁门上积聚的白色粉末装到物证袋中。
刚下楼周海的手机收到一封邮件,点开一看是两个报告。
一份是张春燕指甲残存物比对,果然上面含有毒鼠强成分。
另一份报告中,医院将那份提取拭子的DNA发送到中心,该DNA与赵宝贵完全一致。
胖子接过手机看了一遍,抿紧唇一言不发。
转身拿出一瓶矿泉水,倒出一多半将那些白色粉末放到里面一点儿,随即滴入一滴碘伏,原本发白的液体渐渐变蓝。
“确认是面粉。”
三天期限已到,黄支队也没有因为找到真凶而多开心,反倒极为沉重,毕竟一路调查而来,非常清楚张春燕为何这样做,心中一阵唏嘘。
“走吧,我们去医院。”
******
一个小时后,一附院烧伤病房。
张春燕看到他们三人身穿警服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神情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消散。
“警察叔叔,能让小山先出去吗?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
我都说实话。”
胖子和周海交流了一下眼神,起身抱起张春山。
“小子,走我找几个人跟你玩儿。”
那孩子极为懂事儿,看着姐姐没有反对,老老实实让胖子抱着出了病房,胖子将他交给护士站的护士,当然还有一大袋子零食。
胖子快步回到病房,他要听听,至少知道今后怎么能帮一下这小丫头。
关好门坐到周海身侧,张春燕用完好的左手拢了拢散落的碎发,看向周海的眼睛,她知道这双眼睛洞悉一切,虽然她不懂那代表着什么。
“警察叔叔,我告诉你们一切,之后能帮我好好照顾弟弟吗?”
说着一滴眼泪滑出眼眸,挂在睫毛上。
周海和胡支队互望了一眼,朝张春燕点点头。
“你说吧!”
张春燕抬起头,定定地看了看他们三人。
“我出生时父亲已经不在,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是我小叔,小叔待我很好,从没打骂过我。
可是后来他死了,那一年弟弟一岁我七岁。
我妈妈就是比较懦弱的人,遇到事情就会哭,一旦解决不了总是打我和弟弟出气。
小叔死后,被亲属逼的急了,带着我们姐弟到了东南市生活。
就租住在李奶奶家的附房中,听说六里堆希望小学不收任何费用,还提供午餐和校服,妈妈就将我送去上学了。
我们户口不在东南市,好在小叔的死亡证明起了作用,我被留下了,不过这个学校简直是噩梦。
他们笑话我的口音,笑话我手上干裂的口子,笑话我不穿袜子,不穿内衣,还有破烂的鞋子……
所以,我在学校几乎不说话。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一年多吧,弟弟病了,我们连房租都拖欠了三个月,然后我现在的继父赵宝贵出现了,给我妈妈一千块钱,将房租的债还上。
然后我们就搬到他家去住了,妈妈永远都是这样,一旦遇到问题解决不了,就想找个男人解决,可是她之前压根就不了解这个人,一千块钱就将自己和我们卖了!
你们说可笑不!”
张春燕眼中没有泪,带着无奈和绝望,还有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没想到很多事儿她小小年纪已经看透,喝了一口水张春燕接着讲述。
“他,脾气极为不好,他和妈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喝了酒就动手打人,妈妈苦怕了,即便这样她也忍了,毕竟还有一处屋檐可以栖身。
直到今年春天,又一次他又喝多了,大半夜钻到我和弟弟的房间,一下子砸到我床上,说啥不走,要在那里睡。
我妈妈这次真的急了,她俩打了起来,然后我妈妈的肋骨被打断了四根,吐了血,他这才害怕,打车送我妈去了医院。
他不是心疼我妈妈,只是怕出人命,这是他回家和我说的,让我们老实点儿。
趁着我妈在医院住院,他给我灌了白酒,然后我就啥都不知道了。
醒来衣服全没,身上都是伤,我知道他干了啥,随后的日子,他更加肆无忌惮,妈妈出院了,他喝多了,还是将我拽到他的房间折磨打骂。
妈妈不敢声张,又拦不住只是哭。
我打不过他,周围的邻居也没人敢拦着。
对门的孙爷爷听到了声音,骂他是畜生,他跟人家打了起来,还把孙爷爷推倒,脚踝都扭伤了,然后孙爷爷报了警。
警察来了,妈妈对警察赌咒发誓地说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家人拌拌嘴,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妈妈对我说家丑不可外扬,让我忍着,抓紧长大,离开这个家就好了,可是我恨他们,恨赵宝贵,更恨我妈妈。
直到十一国庆节后开学,我们上了一堂消防课外辅导课,一个消防员叔叔给我们将防火的事儿。
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在厨房和面,灶里烧着水,不知为啥倒面粉抖落面粉袋子的时候,一个大火球就出来了,还把她手臂烫了七八个大水泡。
然后我就将这个问题问了那个叔叔,他非常感兴趣,给我们讲了面粉属于粉尘,如若漂浮在空中遇到明火会爆炸的原理。
并且还讲了前些天安徽的一起面粉爆炸案,我一下子就有了计划。
去年收拾衣服的时候,我在他们那屋大衣柜里面,看到过几包毒鼠强,我只是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个打火机。
11月2日,赵宝贵买了两袋子面粉,那是一个老爷爷推车来卖的,每年都来好多次,非常便宜,所以买了好多。
当天晚上,他又喝多了,嫌弃我做饭不好吃,打了我,之后还那个了我,妈妈只是坐在厨房唉声叹气的串珠子,拦都没拦着,我知道我该动手了。
11月3日早早做好饭,和弟弟草草吃完后,给他们包了六个加了毒鼠强的肉包子。
每周一他们回来的都会很晚,因为需要去鞍山路那面,拉串手链的珠子。
他们八点回来的,他们吃完饭,我洗碗收拾干净,我和弟弟就躺下了,等到十点我起来一趟。
看他们靠在厨房墙上,脸色极为不好,没睁眼,气息也很弱。
我就打开面袋子,将面粉洒在厨房、客厅,还有他们的房间。
然后按开了电风扇,整个房间都是漂浮的面粉颗粒,我当时眼睛迷了,赶紧开门跑出去,将身上的面粉抖落干净后回到我的房间。
关好房门,将被子褥子倒水打湿堵住房门,用桌子顶着房门,还将一个被子铺在窗外,所有的床单都撕成长条。
准备好这一切,我爬上桌子,点着打火机,开窗丢了出去。
不过我没想到爆炸的力量这样大,我直接被气浪掀翻,手也断了,弟弟叫醒我,我把他抱到窗台上,让他爬上窗外的花架。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热的不行,脑子也不清楚了,然后有消防车的汽笛声,之后有人劈开房门,把我们救了出来。”
张春燕讲述完一切,胖子伸手关闭了随身的执法记录仪。
周海缓缓抬头,看了看床上浑身发抖的张春燕,即便刚刚回忆了一遍自己最痛的记忆,她都没有哭泣,看来这个孩子经历的太多了。
抬手拍了一下黄支队,踢了一下胖子的椅子,三人出了房间,站在楼层间的安全通道中偷偷点上一支烟。
感受着窗外的阳光,黄支队眯起眼睛,只有这个样的阳光才能驱散,刚才张春燕供述所带来的阴霾。
“如果是我,遇到这样一个禽兽继父,或许也会这样做,不过她为什么要连带她妈妈都杀了?”
胖子一巴掌拍在墙壁上,眼眶都有些红。
“禽兽?
拜托,不要侮辱禽兽!
艹踏马的!
这人就是垃圾,人渣!”
周海猛吸了几口,吐出一个烟圈。
“或许,她最怨恨她母亲,不停靠改嫁妄图改变生活,反过来让自己的生活更加陷入窘境。
包括这个禽兽继父对张春燕的恶行,也是她母亲的懦弱和妥协造成的,甚至都不如对门的一个邻居能让人暖心。”
黄支队张了半天嘴,想要反驳,可想想没说什么,周海说的没错,张春燕对她母亲是彻底失望了。
半晌,周海起身很认真地看向黄支队。
“可以按照自首【1】来认定吗?”
黄支队惊讶地抬头看向周海,这个人又多么坚持原则,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能说出这番话实属不易,抬手拍拍周海的肩膀。
“我试试!
我们进病房的时候,什么都没问,她就主动讲述经过了,按照情节来说没问题。
再者嫌疑人不足十四周岁【2】,法院也会适当宽容的,毕竟他们已经没有监护人了。”
周海熄灭烟头,看着窗外稀疏的黄叶,长出了一口气。
——————————
【1】自首认定:根据刑法规定,关于自首的定义,刑法第67条第1款已作明确规定:“犯罪以后自动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的,是自首。”
据此,认定自首必须同时具备两项基本要件。一是必须自动投案;二是必须如实地供述自己的罪行。
司法实务中,考虑犯罪分子因形迹可疑或犯数罪中的部分罪行已被司法机关侦查发现,为鼓励其积极认罪、悔罪和节约司法资源。
刑法第67条第2款规定:“被采取强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正在服刑的罪犯,如实供述司法机关还未掌握的本人其他罪行的,以自首论。”
【2】按相关法律规定,由于未满十四周岁,对故意杀人不负刑事责任,但是如果有造成民事诉讼的,需要对民事部分承担相关的责任。
另外,因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的,责令他的家长或者监护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