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士二十一岁结婚,新娘王秀娟的父母在她八岁时,遇到采石场塌方被埋了进去。三天后,被埋的人都挖了出来,盖着白布在村里的祠堂,七八人一字排开躺在地上。
秀娟再也没有见过父母亲的模样,只记得大阿姨告诉她,她的父母就躺在那里,然后身边到处是哭喊声,一些戴着白帽的男人,把摆在地上的人一个个抬上一辆卡车。
娶妻没花李家多少钱,用大伙送来的钱,买来酒肉、请大家在祠堂内喝了三天喜酒,秀娟就来到李家,与李纪士住在一起。
五年后,他们有了两个儿子,秀娟在家养儿子,李纪士白天去镇上汽车修理厂上班,晚上到处找零工,每月挣千把元钱。
1998年,一位来修车的老板告诉李纪士,离他们一个夜晚车程的N市,如果他过去一个月能挣到两三千元钱,甚至更多。
事实上,村里已有不少男劳力出外打工,家里条件看起来确实比没出去打工的好,他们的孩子们,经常有新衣服穿,还有的准备推倒旧宅建楼房。
在家乡实在挣不了更多钱的李纪士,带上秀娟给他做的六个馒头,夹些咸菜,怀揣八百元钱,坐了一整夜长途汽车,一个人来到了N市。
清早,车到N市,李纪士往城郊方向走去,有打工经验的老乡告诉他,那里住所便宜。
果然,在离N市汽车南站约一公里处,他很快租到一间有张大床的房间,房租每月一付,一百元包括了水电费。
向房东讨了一杯白开水,吃完乘车时剩下的三个夹有咸菜的冷馒头,李纪士向城区走去。
汽车修理厂是他寻找的对象。1998年N市城区里的汽车修理厂也就十来家,街上自行车修理铺倒是见到不少。
整整一个下午,李纪士找到了三家汽车修理厂,他选择了月工资八百元,管中饭的那家,答应厂长明天一早就去上班。
他不知道,在家乡时那位来修车老板告诉他的,一个月能赚两三千元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但是N市夜晚热闹的景象,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相信一定还有其他钱可以赚。
汽车修理厂的活总是干不完,走了一辆来一辆,待修的汽车经常排起队。
晚上加班到十点后,多发二十元。星期天上班加五十元,李纪士天天不脱空,月收入一千四五百元。
除去自己生活开销,没比在家乡时多挣多少钱。
1999年春节,李纪士把在N市挣到的一万多元钱,自己留了五千,其他都交给了秀娟。他准备初七就回N市,买辆他已谈好价格的二手“钻豹”摩托车,辞掉汽车修理厂的工作,去做摩托车载客生意。
N市城市交通工具,“夏利车”起步费八元,人力三轮车二元开始讨价。公交车只要一二毛钱,但覆盖线路不多,“摩的”五元起步,很有竞争力。
每天早上七点,李纪士骑着“钻豹”,守在N市轻纺城广场,路近的五元,远的十元、二十元,最远跑去N市的县区,来回两百公里能收三百元。只求老天白天不要下雨,特别是大雨。
2000年,李纪士开着“钻豹”回家过年。轰鸣的引擎声,引来村里人羡慕惊奇的目光。他们不知道李纪士的腰上,还牢牢的缠着五万八千元钱。
这些钱,够在N市买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李纪士的盘算是,让秀娟继续在家照看两个孩子,攒够十万元时,拆了家里的老房子,建两间楼房。
2009年,家乡的楼房在五年前已经建好,“钻豹”也在两年前换了动力强劲、造型很酷的“野狼”。
可是,N市“禁摩”了。
鉴于摩托车交通事故频发,安全系数较低。传闻N市第一批使用摩托车的人非死即残。国内很多城市的城区,开始禁止摩托车通行。
在N市十年,李纪士赚来了在家乡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初中毕业的他,学会了使用电脑,考出了A级驾照。
汽车修理工是不会再去干了,他找到了一份汽车配件厂设备维修保养工作。
配件厂一百多号员工,老板忙于拉关系跑业务,工厂交给老婆弟弟打理,员工们称其为陈老二。
陈老二N市郊区人,四十来岁,头发稀少,发节很高,大大的脑门油光锃亮。
姐夫创办的工厂有百来位员工时,工作一直不稳定落档的小舅子,二十万年薪来帮老板看场子。
待在总经理办公室,整天无所事事。对着电脑,黄的东西看多了,事情也多了。
袭女文员胸,小姑娘离职走了,人家男朋友找上门来,要不卸掉左手,要不拿十万元钱。
去卡拉OK不抱小姐,拉着歌厅女经理又摸又亲,结果鼻梁被打得骨折,眼睛变成两个臭皮蛋。
后来搞定了厂里仓库一位年龄相仿,离异单身的女保管员,陈老二在办公室有事情做了,其他事才稍有消停。
但厂里有几分姿色的女员工,仍都避着他走,感觉在陈老二的目光下,自己是裸露的。
对于这些,李纪士当然笑而置之,他需要的是这份三千多元的月工资,而且经过他两年多努力,陈老二让他当上了维修组组长,五位维修人员的工作由他调排,只是工资基本上没有增加,仍然每月不过四千元。
2014年4月,李纪士看到KS公司招聘信息,促使他前往应聘的,不仅仅是广告中六千元,并且还有上升空间的月薪。更重要的是陈老二的为人。
不是因为他爱玩女人,而是为了自己的劳动所得。
2014年正月初十,工厂开工。
李纪士去财务科核对维修组去年的费用,他认为财务报表中的数据,高于维修组去年实际支出。
在与主办会计校对各项科目时,李纪士赫然发现,自己的年终奖金竟然是一万二千元,顿觉热血上涌,心哐哐跳。
“包会计,我们维修组的年终奖是按这个数字发的吗”。李纪士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话。
“是啊,这是老板批准的,你的组长工资,老板说在年终红包中体现,给你避点个人收入调节税”。
春节前,陈老二把李纪士叫到办公室,指着桌上的一个红包说:“今年你工作表现不错,我向老板给你要来了五千元红包”。
“嘭嘭嘭”门内没有回音。
“嘭嘭嘭”门开了,那位已被提为仓库主任的女保管员,擦着她红红的嘴唇出现在眼前,与李纪士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了股浓浓的腥味。
”找我什么事“。陈老二衣冠整齐的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嘴里叼着根刚燃起的香烟。
”陈总,我去年年终奖好象是一万二千元吧”。李纪士尽量给自己的脸,挤出几滴笑容。
“你怎么知道的”。陈老二的眼睛睁得大大了,把烟留在嘴上,两手放到桌下动起来。
“财务科里看到的”。
“这个怎么能给你看,要扣她们奖金了”。
“为什么不能给我看,她们说老板同意发我一万二千奖金,还说我的组长津贴发在年终奖里了”。李纪士保持着平静。
“她们知道什么,老板外面开销大,用你们名头开支些现金,用来给客户回扣,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姐夫,这个怎么能与你说,怎么能与你们说”。陈老二振振有词。
李纪士缓缓的倒了杯开水,又稳又准的,朝着陈老二油光锃亮的大脑门泼了过去。
心里憋屈的很,老实巴交的李纪士,第一次领教了被人欺负的感受,他向端坐在皮转椅上的陈老二提出了辞呈。
回到维修组,他跟五位组员说道:“你们都去财务科核对一下,这几年你们的年终奖”。
KS公司人力资源经理告诉李纪士,公司颜总要亲自面试,她还告诉他,颜总将是主管你们的公司领导,能不能进KS公司去ZX县,颜总说了算。
李纪士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紧张。
KS公司很大,毛估估有一百多亩地,而且自己要去的还是ZX县分公司。
颜总的办公室在二楼朝南边的中间位置,整洁干净,颜总没他想象的那么可怕,有些严肃和威严,但是,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让人自然而然的跟着想笑。
颜总没有问他什么,说是已阅读过他的简历,人力资源经理也详细推荐介绍过。
李纪士感觉到颜总,更多的是在介绍ZX县项目,对KS公司发展的重要性,希望他作为ZX项目的第一批员工,能给公司第一个外地项目出彩,告诉他项目元老的机会,在职场上是不可多得的。
李纪士用力频频点头,连声嗯嗯。早先准备问问吃啊住啊什么的,在颜总面前变得何等的渺小,思绪随着颜总的讲述和描绘,进入他对ZX县项目工作场景的想象。
三十多分钟,他从颜总办公室出来了,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问问颜总,办公室挂的那幅“拓至丰实而华”,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