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书,如果你愿意看,不用给钱,直接拿走就是。”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慕吓了一跳,他循声寻去,才发现楼梯下与墙壁的夹角里竟然还坐着一个老太太,皮肤干瘪,形若苦槁,头发花白了一半,整个人窝在一把陈旧的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如果她不说话,张慕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张慕走过去,发现这位老太太虽然瘦的厉害,但是精神状态挺好,尤其是两个眼睛仍然亮亮的,与许多老年人的混浊全不相同。
“婆婆,您说什么?我没听清。”张慕彬彬有礼。
“我是说,那里的书都是赠送的,如果你愿意学佛,就拿回去好好看看,但千万要保管好,不要乱扔,如果你没有兴趣,也请还回来。”老太太轻声回答。
“婆婆,这些佛书都是您买来送人的吗?”张慕有点好奇。
“我一个人买不起的,这些都是街坊们的老姐妹们一起买来放在这儿的,谁想从善,就可以拿走,这位小伙子,你以前学过佛法吗?”老太太很耐心。
张慕摇摇头:“小时候倒是经常听我妈念佛,要说学过,还真没有。”
老太太从座位旁边拿出一本书来:“如果你以前没学过佛,这本为什么要念佛你拿回去看看,多念佛自然能向善,向善的人,菩萨一定会保佑。”
张慕恭恭敬敬的接过书,心里对老太太十分敬重,对比网上疯传的某些假和尚,老太太才真正能算佛教徒,他摸摸口袋,掏出500元钱,放到老太太手上:“这些钱,也帮我买书,送给其他人吧。”
老太太拿着张慕的钱,十分高兴,问张慕:“谢谢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告诉菩萨。”
张慕摇摇头:“做善事,不说名号。”
老太太点点头:“这句话说的好,菩萨一定会保佑你!”
“婆婆,有位齐护士给了我一个地址,就在您这儿,您认识她吗?”张慕很礼貌的询问。
老太太如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来找小齐啊?她刚下班,在楼上呢!”她没有喊,而是伸出左手在墙上的一根小绳子上拉了拉,张慕听到楼上传来叮叮的声音,然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老太太饶有兴趣看着张慕:“小伙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啊,你是小齐的朋友吗?”
张慕曾在李小午的妈妈的眼光中看过这种光芒,他猜到老太太误会了,于是指了指外面的刘劲:“婆婆您误会了,真正找齐护士的人是外面那位,不是我。”
老太太赶紧看向外面:“在哪儿呢?快点请里面坐吧,就是里面太小了,转身都困难,你们别嫌弃!”
张慕走出小店,刘劲正象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东张西望,四处乱撞,他轻轻拉了一把刘劲,把他推进小店:“来了。”
张慕不愿意打扰他们的见面,于是站在街边,静静地等待。
刘劲走进小店,楼梯上传来踏步声,嗒嗒嗒,声音落在他耳中,与他的心跳变成了同一种节奏。
终于,齐遇出现在刘劲眼前。
“是她!虽然瘦了,成熟了,但确实是她,自己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人。”有一种苦涩的东西在刘劲的心中打转,他张开口,却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有东西从眼中喷涌而出,是眼泪。
他想扑过去把她搂到怀中,却发现自己全身没有半天力气,连站立都完全做不到,只能扶着墙壁,挣扎着向前,挣扎着向前。
她也会过来的,她也会过来的,她会飞奔到自己怀里,然后跟自己一起抱头痛哭!
但是情况却完会不同于他的想象,齐遇的脸上并没有半点表情,她向边角的老太太微微指了指,然后对刘劲说道:“里面挤,出去说吧。”
小店前面的街上有一颗高大的白杨树下,树下有人摆了一个早饭摊,四五张桌子,卖些油条、面包、馒头、馄饨之类的。
三个人占了其中一张桌子,张慕点了一些早餐,开始吃起一碗馄饨,两个人都没动,刘劲呆着,齐遇很平静,张慕把一碗豆浆分成两碗,各自放在两人面前:”早上肯定饿了,吃点东西慢慢说!“
周围的邻居显然和齐遇极熟,时不时有人过来与齐遇打招呼,齐遇也回应,很平静,一如寻常。
“我答应了你见他一面,现在见到了!”
“你说他在我的阴影里面走不出来,让我把一切结束掉,现在我来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安心已死,只剩齐遇。”
“你说安心是黑洞,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消息,是的,诸法皆空,空是黑洞,空是开始,空是结束!安心是开始,安心是结束”
“你会问为什么这么做,你们看到了,那个老太太,是我妈,看上去象八十岁,其实只有五十多,肾癌,四期。三年多前我妈动手术前,我在菩萨面前发了弘誓大愿,如果手术成功,我便一心向佛,带发修行,现在是我履行誓言的时候。”
“我以前太任性,做事全然由心而发,结果害母亲的身体搞成这样,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愿意等母亲没了的时候我再忏悔!”
“别说什么不管多久你都会等我的话,你等我就是在等我母亲死,我不会嫁给一个早点盼我母亲死去的人,没有人会愿意有人等待自己的母亲死去。”
“所以,刘劲,我们结束了,我不会说对不起,没有谁和谁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没有谁天生就决定要嫁给谁,我们开心过,快乐过,所以也受天谴,受磨难,但现在就让一切过去吧,永远过去吧。”
“也别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过去是我,过去非我,现在非我,现在是我,未来是我,未来非我,安心非齐遇,齐遇即安心。”
“你也没欠我,我也没欠你,我们之间无欠无余,所以,不需要谁对谁说对不起,在开始的时候开始,到结束的时候结束,既然你一定要需有一个结束的仪式感,我就给你一个,我再说一次,我们结束了!”
“好吗?”
齐遇说这些话虽然很慢,但很清晰,没有半分模糊,也没有半分感情,就如同一个小学生在背一段必须背诵的课文。
刘劲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对张慕道:“走吧。”
张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张慕知道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刘劲刚想转身,突然间捂住胸口,他拿起装着半碗豆浆的碗,一弯腰,一口鲜血全吐在碗里,跟着又是一口,张慕想去扶他一下,他的手一伸,把张慕挡住了,举手拿起和着血的豆浆,仰头全部喝了下去。
依然滚烫的豆浆和着血从刘劲的口中漏出来,他全不在乎,直到碗中全空,他把碗向桌上一放,拍了拍张慕的肩膀:“走吧!”
他就这么颤抖着向前走着,再无回头,突然两腿一踉跄,张慕连忙从旁边把他架住了,他扶着张慕,努力不让自己垮下去,继续向前走着,他的眼中有泪,但却没有掉下来,他好想回头,却拼命没有让自己回头。
他就这样一直走着,转过街口,在齐遇眼中消失不见。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齐遇才又开始颤抖起来,她的脸全无血色,一张嘴,也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张慕扶着刘劲回到医院门口,把他安置在车的后座上,拿餐巾纸把他衣服擦拭了一下,然后陪他坐在旁边,他不知道该劝刘劲些什么?只好试着问道:“刘劲,你现在想什么想做些什么?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他想起古龙绝不低头中,黑豹第一次见罗烈的情景,当时罗烈在雪地上赤着膊狂奔,然后黑豹什么也没说,脱了衣服陪着他一起狂奔,然后他们就成了朋友。
所以张慕愿意在这个时候陪着刘劲做任何事。
刘劲摇摇头,突然间笑了笑:“谢谢兄弟,没事,我真的没事,有些事,以前想不通,现在想通了,虽然需要吐血,但是真的想通了,谢谢你,这一辈子,我刘劲不会再认任何人,只认你一个,以后即使你让我去死,我也绝不会有二话的,现在我没事,你有什么就去忙吧,我只要再坐一会。”
张慕不放心。
“我真的没事,我不会让自己有事,这是我向我兄弟的保证,你可以相信,去吧!”
张慕点点头:“我去接个人,我们一起回去吧。”
刘劲也点点头。
张慕摸摸口袋,那里有一个空的药盒,福斯利诺,在齐遇的小店一角,有许多这样的空药盒,虽然张慕不知道这个药是怎么回事,但张慕猜想这个药盒肯定与两个人之间的情景有关系。
看着似乎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刘劲,张慕心里犹豫到了顶点,把这件事告诉刘劲究竟是福是祸,是好是坏,他完全预测不到。
自己情商还是不够啊,张慕的头大了。
张慕回病房的时候,萤萤已经完全退了烧,又变成了一个小人精,看到张慕进来,高兴的不得了,非要把张慕当大马骑,张慕把她架在肩膀,看着单飞雪收拾东西。
恰好又是昨天的值班医生来查房,看到这个情景,冷冷的对张慕哼了一声:“长的不咋地,还这么懒,居然娶到这么漂亮贤惠的老婆,真不知道哪辈子积的大德,老天瞎了眼。”
小萤萤替张慕分辩:“阿姨你说的不对,我慕爸爸可帅了,而且可厉害了,一下子就抓了两个坏人。”
值班医生马上来了一句:“居然教这么小的孩子说谎话,真作孽!”
张慕觉得她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毁容真是一个奇迹。
张慕决定回西安,单飞雪提出顺便带上自己和小萤萤,三个人又回了一趟房海村,带上了单飞雪和小萤萤的东西,涵洞仍然积水,张慕便到实验室找人把自己送到涵洞,让他们等水退后再把车开去西安,四个人则开着刘劲的车先回去。
张慕开车,刘劲似乎根本没有经历什么,一路上与小萤萤闹成一团,到西安的时候,小萤萤又多了一个劲叔叔,虽然刘劲一直要求也做劲爸爸,但是小萤萤显然不买帐,最后连劲伯伯都没批准,因为慕爸爸说只能劲叔叔,现在小萤萤对张慕言听计从。
张慕突然想起李延河的邀约,便请三人一起参加在李延河家的聚会,单飞雪和刘劲以惊奇的目光看着张慕,张慕知道两人在想什么,他得想点办法把自己和李小午的关系适当公开一下,可以避免很多误会,尤其是对单飞雪。
张慕现在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单飞雪实在太象小雨了,张慕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对单飞雪有抵抗能力,所以把事情挑明了,对大家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