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俊杰背转身跟她小声说话,张慕耳尖,再加上离得近,却听得清清楚。
金雪芳满是歉意:“俊杰,本来只是想办几桌就够的,可是村长说,当年你爸生病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捐钱捐物,都对家里有恩,所以全村的人都要请。”
韩俊杰点点头:“村长说的也没有错,确实该请全村的。”
金雪芳又道:“村子儿子小村长说光办酒席还不够,现在周围村里办酒宴的时候都要唱戏,所以我们也应该唱个戏。
而且这个戏班长是小村长的兄弟带着的,很熟,价格也不高,我也不好推,所以没跟你商量,直接就办上了。”
韩俊杰又点头:“没事的,小时候读书,靠村里接济的多,现在难得回来一趟,有这种机会,得确应该请村里的人看看戏,这个主意挺好的。”
金雪芳继续道:“家里至亲不多,这些厨师和帮厨什么全算是雇来的,都要给工钱的那个,那个,那个。”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俊杰,你叔家里也不宽裕,而且你还有一个妹妹要供念书,你这次又不让我们收彩礼钱,要负担这些,实在是有点困难。”
韩俊杰恍然大悟:“哦,对不起,妈,这一来又是磕头又是烧香的,忙得昏头昏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他连忙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小声对母亲道:“妈,这里有八万元,我估摸着所有的费用五万就够了,剩下的钱你自己偷偷留着,不用给叔知道了。”
金雪芳连忙推辞:“不行,不行,我跟你叔算过了,所以的费用加起来不到四万元,我们贴一点,你给个三万就够了。
你工作没几年,家里没能给你什么,还要还你爸以前欠下的钱,妈没用,关键时刻不能替你抗债,反而只能跟着你叔走了,现在又怎么有脸收你的钱?”
韩俊杰摇摇头:“妈,爸身体一直不好,你跟着他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你嫁给了叔,一大半也是为了能照顾爸爸,照顾我,你没有错,做的很好,做儿子的能理解。
现在我的现在收入还挺好的,我爸的债也还光了,你刚才说了,叔家里也不宽裕,我跟妹妹虽然不是同一个爸,却是同一个妈,所以我当哥哥的也得负起点责任来。
这些钱你就先拿着,把该付的付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在城里已经买了房子,你如果有空,就跟叔和妹妹一起来看看。”
金雪芳又推辞了一番,终于接过去了。
韩俊杰拉着母亲,介绍给几个伴郎,又把伴郎介绍给母亲,到张慕时,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说,最后介绍道:“这是我们上级领导”
一桌人,包括其他几伴郎都面面相觑,上级领导,好可怕的一个名称。
金雪芳才离开,只听得戏台上一声梆子响,秦戏开始了。
只见一群生旦净丑依次上场,且打且唱,咿咿哑哑的演将起来,唱腔深沉哀婉,旁边桌上几个老头摇头晃脑,跟着学将起来。
只可惜张慕是个外地人,一句也没听懂,只是觉得这部戏曲调未免太过悲凉,与这结婚现场似乎不合,韩俊杰在一旁也有点皱眉头。
村长在旁边介绍道:“这一出是我们秦戏中的名戏,戏名叫王宝钏,这家戏班唱这个戏唱我最好,只不过是本地戏,可能领导有点听不懂,实在是抱歉了。”
张慕愕然,虽然听不懂戏,可是王宝钏的故事他是知道的,无非就是讲薛仁贵参军,妻子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矢志不移的故事。
故事虽然不错,可是放到这结婚现场,这个故事未免有点不太合适。
一则王宝钏和薛仁贵婚后不久就分开,薛仁贵在外面还娶了妻子,这个岂不是在诅咒韩俊杰。
二则韩俊杰的母亲金雪芳是韩玄礼还在世的时候就改嫁了的,唱这样的戏,分明是直接打她的脸。
韩俊杰很想跟戏班的人商量换一折戏,可眼看村里有不少老人听得摇头晃脑的,还时不时喝个彩,鼓个掌,自己强要换戏,实在不太合适。
毕竟今天这样的气氛,全村的人都给他面子来捧他的场,要是现场争执起来,实在不好看。
更何况自己父亲当年生病,全村人多多少少都帮过他家的忙,连他一开始读大学的费用也是村里帮着出的,他就更加不好意思。
他只好装糊涂,拉着母亲、严雪音和几个伴娘伴郎挨着桌子去敬酒了。
张慕留了下来,村长和一个村干部敬张慕的酒,他们不知道怎么称呼,所以只好称领导,张慕也谦虚,不敢以领导自居,还是自称小辈。
他问村长韩俊杰家母亲究竟是什么情况?村长就把来笼去脉给他讲了一遍。
原来韩俊杰的母亲并不是本地人,而是陕西渭河一带人氏,偶尔机会认识了韩俊杰的父亲韩玄礼并结了婚,并生下了韩俊杰。
本来一切都美满幸福,可是韩玄礼的白血病却是自小就有,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发作,一开始是动不动流鼻血,全身无力,到后来基本上只能长年卧床,生活不能自理。
而金雪芳只是一个女人,再加上当时韩俊杰很根本无法撑起一个家。家里的农活和重活全靠韩玄礼的同学,也是远房堂弟韩玄钟来帮忙。
韩玄钟家里条件也不好,娶不起老婆,他一开始去韩率礼家帮忙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可是与金雪芳接触多了,慢慢就多了些情愫。
而金雪芳呢,家里没有了顶梁柱,再加上巨大的药费开支,生活困苦,真正可以以一贫如洗来形容,全靠村里人,尤其是韩玄钟的接济,自然对韩玄钟颇为感激。
韩玄钟来的多了,还时常和金雪芳像夫妇一样下地干农活,鬓角厮磨,难免有情,可是韩玄礼又不能人道,金雪芳当时还不到三十岁,难免内心寂寞,结果两个人就发生了超亲密的关系。
韩玄礼知道了两个人的关系,也知道自己可能命不长久,他也不愿意耽误金雪芳,所以找了个借口,与金雪芳吵了一架,然后就离了婚。
离婚不久,金雪芳和韩玄钟就结了婚,不久以后,又生了一个女儿,金雪芳很能持家,韩玄钟家的条件却是慢慢好了起来。
这时候两人也明白了韩玄礼的心意,所以两个人依然尽心竭力的照顾着韩玄礼以及韩俊杰,韩玄礼也没有拒绝。
韩俊杰一开始并不认同母亲的做法,与她势成水火。
直到父亲死去之前才告诉他,是父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无奈才拜托韩玄钟照顾他们母子,并且鼓励两人关系的。
而这个时候韩俊杰也长大懂事,也终于理解了母亲的难处,他去向母亲认错,母子俩才终于重归于好。
张慕不胜唏嘘。
村长试探着问道:“我们知道韩俊杰考上了研究生,可是他现在究竟是在干什么活啊?又是一个什么官啊?”
张慕回答道:“韩俊杰现在是很厉害的生化专家?”
村长却是不懂:“这个生化专家是什么意思?”
张慕想了想:“就是那种很厉害的科学家,象钱学森杨振宁一样的,刚刚上半年,他在全世界首先画出了病毒凯撒的基因图谱,闻名全球。”
村长不懂得后面,但是科学家他是听懂的,他摇了摇头:“科学家就只是名气大,可是不赚钱,也没有什么权利,人家不是在说吗,造原子弹的都不如卖茶叶蛋的。”
他又问张慕道:“那领导,韩俊杰说你是他的领导,那你也是科学家喽?”
张慕想不出来该如何解释,不过好象自己怎么解释也毫无必要吧,所以他就含糊地回答道:“差不多,差不多!”
村长的心里顿时对张慕和韩俊杰看轻了不少,在他的眼里,只认两种人,一种是当官的,一种是有钱的大老板,张慕既然两种人都不是,就不必太在乎了。
他向张慕敬酒,张慕连忙推辞:“不好意思村长,一会儿还要开车,山路太差,不敢喝酒。”
村长很客气:“还回去干什么呢?你们这点人,如果韩家挤不下,我安排安排,房子大的人家那里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张慕故意找个借口:“不好意思啊村长,这些车都是借来的,而且答应了今天晚上要还给人家的,所以必须回去。”
原来车子全是借的啊,村长在心里犯嘀咕,这下他就更加看不起韩俊杰和张慕一群人了,连说话的态度和腔调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时间慢慢推移,太阳终于下山不见,会场里白炽灯亮了起来,宴会场有了别样的一番味道。
随着新郎新娘的敬酒,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酒也越喝越多,而且宴会上的都是大都是当地自产的又劣又辣度数又高的白酒,渐渐就有人喝高了。
靠近村长桌子上有一个年轻人喝了起来:“小村长,你叫来的这群人唱了这半天都在唱什么啊,一句都听不懂,快让他们换个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