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昭的美好愿望彻底落了个空,被胡全给彻彻底底地算计了一番。心情极度烦闷,便遣开严东集独自一人去街上逛逛。
严东集倒也乐得没有了李乘昭在一旁聒噪,独自一人练剑。
街道两旁都是从各地涌入的难民,他们手里都捧着官府发放的热粥。说是热粥,也只不过是一碗热水,零星飘着几粒米,勉强算的上是粥吧。
由于存粮告急,这尸人一时半会又不能彻底消失。为了尽可能地延长粮食的供给,官府也不得不压缩每日发放的救济粥质量,属实也是无奈之举。
李乘昭来到难民集中的集市,远远就看见了花间雪正在认真地照顾每一位伤员。
说起来,这姑娘也是几夜没好好合眼,一直在忙碌照顾伤员,经她手医治的伤员都好了。原本李乘昭安排她去城里的客栈住,但被她拒绝了,直接就在这难民营里住下来,说是为了方便照顾病人。
除了医者仁心四个字,李乘昭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能够让人如此付出却不计较任何回报。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仙女,不应该存于这乱世之中。
李乘昭本想走上去打个招呼,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前信誓旦旦答应的募集粮食,却一败涂地,别说粮食了,连一件破烂旧衣服都没有搞到,哪里还有脸面直接去见花间雪。
李乘昭正打算转身离开,却看见了一个人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的跌马县令方大志,他正带着人在给难民们分发一些干粮和一些衣物。
方大志乃是一方县令,虽说官阶仍在,但他的钱财都留在了跌马县,他也是孤身一人来到大邑城的,能够有地方落身就不错了,居然还有空余的东西来捐赠给难民。
这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李乘昭走上前去:“方——方大志?”
方大志闻声抬起头一看,大吃一惊,赶紧走过来行礼:“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你倒是问了本王想问的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大志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说来实在是惭愧。如今瘟疫变成这个样子,下官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若是早日处理了那三具尸体,也不演变成如今的瘟疫。他们这些人变得无家可归,也是因为尸人。下官心中满怀愧疚,所以只能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来照顾这些难民,也让自己在良心上稍微好过一点。”
李乘昭点了点头:“你能有这份觉悟就说你这人本质还不坏。你现在在大邑城是在哪里下榻?”
“王爷,是这样的。城东处的思源绸缎庄老板陈思源是下官的舅舅。而这些干粮和衣物也是舅舅给我的。说白了,下官只是一个办事的,真正的善心是我的舅舅。”
“什么?你说思源绸缎庄的老板陈思源是你舅舅?亲的?”
李乘昭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对——对呀!怎么了王爷?”
这就很奇怪了,陈思源今天明明也在参加王府宴席的人之中,李乘昭在问谁愿意支持的时候,他也没有站出来。可另一边却让方大志救济难民,这明显前后矛盾。
“城里的其他人都不见这么做,你舅舅为何要这么做?”
“其实我舅舅他也是穷苦人出身,只是早些年经商下海,转做了绸缎庄的生意,这才发家,所以他理解这些人的不容易,但又不能明面上由他来做这件事。刚好我也有此意,于是就派我来了。”
李乘昭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也理解了李倓所说话的含义,没想到自己这一趟出门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方大志,能不能向本王引见一下你的舅舅?”
方大志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确认:“王爷要见我的舅舅?”
“没错。”
方大志一脸的窘迫:“王爷,跌马县的事都是我一人的责任,与我舅舅无关。王爷要是责罚的话,尽管找下官来就是了。”
看着方大志那一脸惊慌的模样,李乘昭莫名想笑,原本郁闷的心情也瞬间轻松了不少。
“本王不是要纠责问罪,是有事要找他。”
听到李乘昭这话,方大志悬着的心方才放下来。
“那我这就回去通知舅舅,让他去王府拜访王爷。”
“不必了,王府人多眼杂。本王随你去你舅舅的府上就可以了。”
“这……好吧,王爷请随我来。”
李乘昭跟随方大志来到了思源绸缎庄,有了方大志的带路,直接绕过前面的柜台进入到院子的后面。
陈思源正在指挥绸缎庄里的伙计整合收拾各种绸缎,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舅舅,有位贵客要见您!”
“这段时间生意这么惨淡,能有什么客人要见我?”
“自然是本王了,陈老板,别来无恙啊。”
面对突然现身的李乘昭,陈思源着实吓了一跳。
“王——王爷?”
“之前陈老板走的匆忙,甚至都没能吃上一口饭菜,本王实在是内心过意不去,所以现在特地来登门拜访。”
“王爷真是折煞小人了,小人之前——唉,小人也是迫于无奈,还望王爷海涵。”
方大志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关注着,并不敢多插话。
李乘昭笑着说道:“先前,你们在王府里,可是给了本王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啊。平成王设宴募捐,却无一人募捐,百名商人愤然离席。本王现在可是成为了大邑城一个大大的笑话啊。”
李乘昭说的轻描淡写,陈思源却吓得直接跪在地上:“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人也是有苦衷的。”
一旁的方大志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很严重的样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那你倒是与本王说说,你的苦衷是什么?本王酌情考虑,或许会原谅。”
“若先前小人答应王爷募捐,那小人在这大邑城也待不下去了。”
“你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更好奇了。陈老板可否告诉本王,在这大邑城之中,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你宁愿得罪本王也不愿去得罪他?”
陈思源话到了嘴边,可又咽了回去。商海浮沉多年的他,自然知道大邑城商圈里的水有多深,得罪了那几位,自己根本就别想在此立足。
“还请王爷见谅,小人实在是不能说出来。”
“很好,所以你还是选择了宁愿得罪本王也不愿意得罪那人。莫非你们大邑城的人都以为本王是好说话的主?看来,你们还不清楚当年本王在京城的名头。”
早些年,李乘昭江宁城,那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什么勾栏瓦肆,什么酒楼商会,那都有他的身影。更是曾因为一位青楼名妓,痛打京城首辅万金来的独子万金油。
一旁的方大志劝说道:“舅舅,有什么你就说吧,王爷是一位讲道理的人。”
陈思源仍旧是埋着头,什么都不肯说。
李乘昭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直接给这些愚蠢的商人直接来上一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么愚昧无知。
不过最后还是压下了这个冲动,若真的那么做,那事情就永远没有转机了。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本王自己来猜一猜。是不是以胡全和沈别为首的一伙人,逼迫你们这些其余的商人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募捐,也不得在王府上答应本王的要求?如若不然的话,等尸人过去了,行情恢复正常,他们便会打压你们这些人,让你们根本无法再在大邑城立足,本王猜的对不对?”
陈思源听得震惊不已,一旁的局外人方大志更是听得目瞪口呆。他每天忙于照顾难民,倒不知道在大邑城里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而陈思源更没想到的是,李乘昭居然所有的事情都知道,那自己的隐瞒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王爷,您都知道了?”
“哼,你们这些人在本王面前动的那点小心思以为能瞒得过本王吗?本王还不是亲王只是王子的时候,在宫中所经历的争斗远比这凶险的多,一步走错便是死无数人的下场。你们的这些招数都是本王玩剩下的。”
陈思源抱拳道:“既然王爷知晓,还请王爷理解我们这些小人物的难处,我们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李乘昭也蹲下来,对着陈思源说道:“陈老板,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在这大邑城,到底谁是大腿?”
“这这——小人自然明白王爷才是江州的天。可是王爷是高高在上的王族,我们这些小人物实在是不敢掺和进来,小人只能随大流了。”
“是这样吗?可是本王今天看到你的侄子方大志居然在救济难民。陈老板,你这算不算是违背了与胡全他们的约定?本王要是告诉了胡全,你觉得他们还会放过你吗?”
陈思源怒瞪了方大志一眼,方大志吓得低下了头。
“王爷,这是大志自己个人的行为,与我无关。”
“是吗?可是刚刚方大志与本王说的是,那些救济的粮食与物资都是来自于你这个舅舅。他一个孤家寡人,在大邑城若是没有人帮助,他自己落脚都成问题,何来资本去救济难民?陈老板,这话你去说给胡全他们,他们会信吗?”
方大志只觉得自己被李乘昭给坑害惨了,没想到他找上自己居然是为的这件事,最气的是李乘昭还是自己亲自带上门的。估计舅舅现在心里都在痛骂自己蠢货了。
陈思源也知道今日自己是赖不掉了,索性坦然道:“王爷,小人是生意人,您想怎么就直说吧!”
李乘昭却没有直接说,而是顺手摸了摸一旁箱子里已经盛放好的丝绸缎。
触感丝滑柔顺,的的确确是上等的丝绸缎。只是这一箱绸缎的价格,只怕已经是许多人一生都不能达到的收入。
“陈老板的生意做得如此大,却还不能不忘却本心,暗中去帮助那些难民,实属难得。本王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本王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本王会成为你坚实的后盾。”
“王爷,您的意思是?”
“胡全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控制整个市场,他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普天之下除去自然发展的规律,只有朝廷和官府有资格也有能力管控市场。若是官府不允许你们经商,不辅以政策上的支持,就算你们有再多的钱也什么都干不了。”
“小人愚钝,还是未明白王爷的意思。”
“那本王就说的更直白一点,其实昨天参加宴会的人,有部分人与你一样被胡全他们裹挟着的,本心是很想帮助那些难民的,但因为不想当那出头鸟,所以才不敢站出来。而更多的人,是觉得这么做了,既得罪整体市场的人,又捞不得到什么好处,自然就不会去做。如果陈老板能够第一个站出来,成为帮助那些难民的人,不仅会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收获人心。并且本王也向你承诺,官府以后绝对会给你推荐更多的经营渠道,并且税务减免,还有更多的力度支持你。既然有了实打实的好处,届时就会有更多的人效仿你,而胡全那边则会从多数人变成少数人。有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的未必是出头鸟,而是第一个尝到甜头的人。怎么样,这笔买卖陈老板愿意做吗?”
饶是陈思源行走商场数十载,也从未见过如此的谈判手段,若非对方是堂堂一位亲王,陈思源都怀疑他是在天方夜谭。
“可是,如此一来就彻底与胡全撕破了脸面了。”
“怎么,有本王和李大人给你撑腰,还怕他区区一个胡全不成?”
方大志见状,把陈思源拉到一边:“舅舅,我看这事可行,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若是真成了,您的名望将会更上一层楼。等这瘟疫过去,咱们绸缎庄还不节节高升?”
结果陈思源直接一顿骂:“你给我闭嘴,要不是因为你,哪里有那么多的事。”
方大志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不敢再言语。
陈思源整理了一下情绪,他一辈子稳稳当当本本分分的做生意,虽偶有逆境,但整体也算是无风无雨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可眼前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莫大的机遇,更是一份难以企及的挑战。弄好了,鲤鱼翻身成为大邑城的牌面人物。要是弄不好,一跌万丈深渊,永不翻身。
“怎么样,陈老板,考虑好了吗?”
“王爷说的话,真的能够算数吗?这可是豁出身家的事情,小人真的能够相信王爷吗?”
李乘昭抿嘴一笑,很明显陈思源对于自己开出的条件已经心动了,只是还有些犹豫不定罢了。
“陈老板,不要忘记了。整个江州都是本王的封地,本王乃是王子,当今太子殿下的胞弟。本王说的话,那自然是一言九鼎,绝不誓言。”
陈思源双手一拍:“好,那小人就赌上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