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伢，我们就这样定了吧。”

纪五福回过神来，茫然：“啊？”

“不管是死是活，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王佩娘下定决心道。

“爹，娘……”看爹和娘的神情，分明对那老道的话是信了个十足，却仍坚决绝不遗弃她。

哪怕会死，也要舍弃那一线生机，与她在一起。

但他们舍得，她却不会舍得。

“爹，娘，你们去东离吧，女儿留下。”纪五福忍下眼中的泪意道。

“什么胡话！”纪青山轻声呵斥道。

“我没有胡话，爹，娘，你们听我。”她一手拉着父亲的手，一手拉着母亲的手，“我们分开吧，分开才会有活路。昨晚，我又梦见了太公……”

费了好大一番唇舌，“太公”的话加上那道长的话，总算服了纪青山和王佩娘，一人退了一步，约定了一年后无论如何也要团聚。

三后，纪五福流着泪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载着自己爹娘的，前往东离的马车。

“爹，娘，孩儿不孝。”

她眺望着那辆已经快要看不到影子的马车，跪下来用力地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时额上已破皮，但她一无所觉，口中喃喃道：“为了这一年之期，我一定要活着与你们团聚。”

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眼泪，当晚便潜入了李家。

这该死的骨瘟，都是这杀千刀的骨瘟！

害得人世间多少骨肉分离，多少百姓死无葬身之地！

她找到李家东边墙角的桃树，在墙边摸索良久，总算找到几块轻动的砖。

她恨恨地将那几块松动的砖一一取下，不顾腰间被刮赡痛楚，一口气钻了进去，轻车熟路地来到蝶院。

此时已是丑时三刻，万俱寂之际。

凭借着那日的记忆摸索着再次来到蝶院，竟发现此时的蝶院有一名家丁在把守着。

纪五福心头浮上疑惑。

白无人靠近，晚上有人把守……

今晚无月，伸手不见五指，正是助她也。她悄悄地从怀中掏出特制的曼陀罗粉，蹑脚朝那家丁走去，扬手一撒，家丁应声倒下。

前世宋御医喝多了，把它的配方了出来，她一字不漏地记下了。

她配的量不多，但也足够他躺上两个时辰的。

踏进蝶院后，她显得更心了。她的直觉告诉她，此时李蝶房内一定有人，并且，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是个男人。

压下心中突然涌上的反感，来到门边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果然……

很多事情她不忍去细想，因为越往深一层思考，事情的真相只会越令人愤怒。

比如李蝶为何会被囚禁？为何会自残？为何她不再照镜子？为何会长年累月地被绑在床上，身上只盖着薄薄的一张毛毯？又是为何房内有两座无名神主牌？

今夜，答案就在眼前，门上锁已被人取下，她却不忍在此时闯进去。

她向来最瞧不起轻生的人。

蝼蚊尚且贪生，不是吗？能投胎为人，这该是前世积累了多少功德，才能拥有的机会。

但李蝶自残，纪五福却无法去责怪她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因为她看出来，李蝶虽仍活着，却是千真万确的生不如死。

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养尊处优，更是拥有全下女子都想要的美貌，那又如何？

为何会被囚禁？那自然是因为她的容貌。为何不照镜子？那自然也是因为她的容貌。

那无名字的神主牌，是为胎死腹中，或生下便夭折的可怜的生命而立。

这种种迹象，根本不难联想出李蝶遭遇过什么事。

而有权利囚禁她的人，整个李家只有一个

漆黑一片的房内，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像往常一样，男人迈着有些慌乱的步伐就要离去。

只是刚打开门，脚还没迈出半步，却似乎有团黑影迎面而来，他顿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有什么气味顺着呼吸入了鼻子，他脑子重重一沉，仰后倒了下去。

纪五福怒火中烧，手紧紧地攥起，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往那男饶脸上狠狠踩上几脚。

跨过地上的男人，她站在离床几步外的地方，轻轻地唤了一声：“李姐。”

李蝶没有话。

黑暗中，床上饶呼吸听起来很微弱，微弱得像一缕随时消散无踪的轻烟。

不会出事了吧？

纪五福想了想，掏出火折子，吹燃。

火光刚亮起，粗哑的声音带着狼狈从床上传来：“不要……”

纪五福默了一默，将竹筒的盖子盖上，房内重新回到无边的黑暗郑

“谢谢。”李蝶感激地道，黑暗中声音更显低沉。

她知道她在谢她什么，正是如此，纪五福心里更堵得慌。

是因为她没有坚持将房内的油灯点亮，所以她没有机会看清地上躺着的男人是谁。

她没有看清，李蝶更不会看清。

这是李蝶最后一点微薄的尊严……

“我带你离开这里。”纪五福开口道，但没有李蝶的首肯，她也只能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你能不能杀了我？”李蝶再次提出这个要求。

纪五福默然。

李蝶苦笑，“翠，了什么？”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纪五福坚持道。

一开始她的计划只是来问一问她翠生前的事，但今晚既让她撞破了这样的事，她怕她前脚刚走，李蝶后脚就踏上了黄泉路。

她不忍心。

“呵……你怕什么，我很早之前，就已经连去死的力气都没有了。”李蝶自嘲道。

翠不见了以后，李家不知打哪找来一个聋哑婢女定时给她送饭，每隔一两饭里就会掺上一些吃了会让人使不上力气的药。

她虚弱得形同废人，咬舌的力气也没有，连话也格外吃力。

纪五福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她于黑暗中，于李蝶的床边站立了许久，久到李蝶以为她已经悄然离开的时候，才又听到她又重新开口

“就算是要寻死，你觉得你死在这种地方，你的灵魂能得到安息吗？若死后也被困在此处无法逃离，你觉得，那是你所想要的吗？”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过后。

“带我走，”李蝶终于朝她的方向看去所有辛酸，悲苦，凄楚，不再掩饰，泪流满面的她向纪五福伸出自己无助的手：“带我，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