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结束,清怡公主亲自送如锦回府。
她让侍女送上月白色的狐裘斗篷,亲手给如锦系好,“莫让孔侯见着你也穿了红色。”
孔侯亲笔作的画,对画中人物自然十分敏感。她的三言两语能让别人信去,但必定难以瞒过孔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公主很希望如锦成为她的表嫂,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她叹口气说,“我还想将那幅画收着,可惜孔侯说已经给了恪王哥哥。”
如锦心中一热,“多谢公主处处替我着想。”
萍水相逢,初次相见,但清怡公主给了她真心。
她抿了抿唇,“想来恪王定会好好保存这幅画,不叫它再出现于人前。”
清怡公主点点头,“恪王哥哥虽然倒霉,人却是挺好的,向来不是多嘴之人。”
她顿了顿,“他和我们一样,都不想叫这件事让别人知道。”
虎威将军府离临安侯府不算太远,过三条街便到。
过朱雀街时,清怡公主趴在车窗上认认真真地盯着外头看。
如锦好奇问道,“公主在瞧什么?”
清怡公主拉着如锦的手说道,“前头就是庆阳郡主府了。”
她眼中露出艳羡,“我从小听庆阳姑姑的事迹长大。父皇和我说她,母后和我说她,舅父也时常提起她。我虽然从未见过庆阳姑姑,心里却十分向往呢!”
如锦眼帘微垂,“哦,是那个传说中的庆阳郡主吗?”
公主点点头,“庆阳姑姑喜欢穿红色,时常鲜衣怒马,驰骋在京都城的大街上。她手执紫金蟒皮鞭,遇到不平事,第一个站出来拔鞭相助。”
她目光里露出神往,“我从小就很想成为庆阳姑姑那样的人!”
如锦面色平静,心中却犹如波涛掀过。
傻孩子,庆阳郡主哪有你说得那样好?
她涩涩地笑了起来,“我觉得公主就很好。”
清怡公主转过头来,望着如锦的眼睛闪闪发光,“慕姐姐,你知道吗?我父皇的寝殿里藏了庆阳姑姑的画像。你和画上的人长得……好像……”
那张画像她时常趁着父皇不在去偷看,时间久了,总觉得好像熟识了一般。
或许,这就是她第一眼看到慕如锦就喜欢上了她的原因。
如锦微讶,李冉的寝殿藏了她的画像?
这是真的吗?
不……不会吧?
李冉乃宫婢所出,自小养在冷宫,到七八岁才被皇帝舅舅记入皇家玉牒。
她少年时同情他的经历,心疼他的际遇,也因为他那张苍白柔弱的脸和忧郁可怜的眼神,曾情不自禁心怡于他。
但她的喜欢,被他冷酷无情地拒绝了。
一点余地都不留。
她还曾为了他狠狠哭过好几回。
后来她游戏人间,结识了很多朋友,渐渐将李冉放下,彻底与他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到死也没有过往来。
谁料到三十年后,她竟然成了世人眼中李冉的挚爱,他还在寝殿放了她的画像……
男人的心,可真是难以捉摸。
清怡公主见如锦不语,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嘘!是我多言了,慕姐姐你就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有些惆怅地望了一眼车窗外巍峨的屋宇,“我想要了这里以后当我的公主府,可惜父皇不允。”
如锦安慰清怡公主,“听说庆阳郡主未曾活过十八岁,陛下可能是怕这宅子并非吉祥之地,所以才不肯给了公主。”
她笑笑,“公主仰慕庆阳郡主,是公主的情怀,但我觉得公主自己就已经很好了呀。喜欢一个人,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而不是让自己变成她。”
清怡公主微微一愣,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慕姐姐,你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如锦浅浅地笑了起来,“也有人说我和我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那我就要重复她的人生吗?我是我自己,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她望向清怡公主,“我觉得,公主也该和我一样想。”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临安侯府门前。
如锦盈盈与清怡公主道别。
就在她要下车那一刻,公主紧紧抓住她的手,“慕姐姐,今日能认识你是我人生的大幸,你等着,我明日就来找你玩!”
如锦笑了起来,“好啊,我等着你!”
她冲着马车挥挥手,就提着裙子自己进了府门。
管家亲自迎了出来,“大小姐,侯爷有请!”
天色已经很黑了,松涛院里到处都点了灯,照得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良叔亲自引着如锦进了正房。
临安侯正靠在书桌前翻着书信,他眉头紧蹙,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昏黄闪跃的灯火照在他脸上,显得脸色蜡黄蜡黄。
暖榻上摆了一桌酒菜。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嗯”了一声,算是让良叔退下。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父女两个。
临安侯脸色怪怪的,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他放下书信,背着手踱步走到了窗前,看了一眼如锦,就上了榻。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吃过了吗?”
如锦笑笑,“虎威将军府上设了晚宴。”
临安侯顿时有些失望的神色,“哦。那我先吃一点。”
如锦看了一眼暖榻。
几上摆了五六个菜,有几道还冒着热气,想来是刚送过来不久。白玉瓷壶的壶口有湿润的水汽,酒该是温的。餐具放了两套。
看来这一桌,临安侯是为了她专门而设。
如锦便脱了鞋也上了榻,坐在了临安侯的对面,“去人家家里赴宴,虽然饭菜精致,但总不好意思多吃。说起来,女儿还没有吃饱。”
她自然地举起了筷子,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临安侯,“父亲,您快点动筷吧,女儿饿了!”
临安侯连忙把筷子往菜里戳了戳,“你吃吧。”
如锦吃了几筷子,见临安侯只是怔怔望着她,抬头问道,“父亲怎么不吃?”
临安侯的脸色五味陈杂。
她一声声的“父亲”落在他耳中,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慢慢磨,有些痛。
他咳了一声,将话题岔开,“听说你在胡将军府上以梅为题作诗画得了第三名?”
这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如锦毫不意外。
她其实也等着这效果,“侥幸罢了。父亲怎么知道了?是夫人跟您说的吗?”
临安侯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他知道长女出众的表现,自然也对周氏和次女丢了脸的事也一清二楚。
他别过脸去,“你……你在宿州是怎么学的颜晖的字,还有吕柏恺的画?”
如锦目光微垂。
她拿起白玉瓷壶替临安侯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父亲,我们先喝一杯再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