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说得没错,三十年无人修缮的庆阳郡主府此刻已成了一个废墟,一片萧瑟颓然,倘若是夜里过来,想必会以为进了鬼屋。
但郡主的寝殿却是个例外。
如锦怔怔地望着熟悉的一砖一瓦和一草一木,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分明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起卧休憩的,可这一眼竟已三十年。
李渡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咬着唇一言不发,但眼眸中却似乎蕴藏着千军万马,情绪起伏更迭,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厮杀。
他的语气不由带了几分困惑,“慕大小姐?”
如锦回过神来,“玄羽卫的人都引开了?”
李渡点点头,“不多,只有两个。现下往南边去了。”
如锦很是欣慰地望着他,“你还挺有本事的!”
与玄衣司一样,玄羽卫是直接隶属于陛下管辖的一支暗卫,主要负责陛下的安全防卫工作。
陛下深居禁宫,有御林军与禁卫,用得上玄羽卫的地方不多,所以便扩大了玄羽卫的职能,将其变成了一支坚不可摧的地下军队。
如果说玄衣司是朝中大小官员的紧箍咒,那么玄羽卫就是整个大乾的天眼。
玄羽卫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李渡能轻易引开两个玄羽卫,可见他的能力。
李渡总觉得这丫头的笑容有些过于慈眉善目了,让他顿时不自在起来,“可能这里久未有人前来,他们懈怠了。”
他将话题岔开,“你要的东西在里面?”
如锦笑了笑,“嗯。”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跟我来吗?”
好奇心驱使李渡点了头,“好。”
下一刻,顽皮的少女脸上露出诡谲惊艳的笑容来,“真的上了我的贼船,可就再也下不去了哦!”
李渡讷讷地说,“哦。”
早已经下不去了。
在他坐在采蝶轩二楼焦灼等待她的时候起,他就已经踏上了她那条船,再也下不去了。
寝殿上了锁,锁头有些锈了,上面刻着的莲花纹路隐约可见,是从前的那把没错。
如锦在院子里的假山下摸索了半天,竟真的被她找着了更锈的钥匙。
她在石头上搓磨了几下,将铁锈弄掉些,然后插进钥孔,“啪嗒”一下,锁竟然应声而落。
李渡瞳孔缩了缩,“你!”
假山石下的钥匙陛下和玄羽卫都没有发现,可见隐藏极深,可她却熟门熟路地摸了出来,如此驾轻就熟地开了庆阳姑姑寝殿的门。
他猛然想到了十几年前曾经传过一阵子的流言,“或许,你母亲……”
如锦转过身,拾起李渡的手指放在他嘴上,“嘘!有什么话稍候再说,咱们先办事。”
她冰凉的手指在他唇角滑过,激起古井的微波。
李渡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他的嗓音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些沙哑,“好,我不说话。”
门轻轻推开,入目是一片豪奢的香闺。
如锦低声轻叹,“倒还是从前的模样。”
只不过时日到底太久了,再华贵美丽的家具经过岁月的洗礼总也要旧的,油漆掉了,墙皮脆了,纱帐蛀空了。
她忍不住撅起嘴来,“听说陛下对庆阳郡主一往情深?我看未见得吧!”
要是她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将他的居所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素爱的样子,但却都是新的。
贵为皇帝陛下,富有四海和天下,总不会因为要节俭就让“心爱的女人”的寝殿生了虫吧?
可见李冉对她并不上心,那些传言也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李渡愣了愣,没有想到这丫头开口就是这句话。事关陛下和庆阳姑姑,都是他的长辈,这话他没法接。
陛下真的喜欢过庆阳姑姑吗?
应该是喜欢过的。
他小时候,每年的六月初八,陛下都会牵着他的手到这里来,一坐就是一天,这是真的。
那时候郡主府还没有现在那般破败,他总能在这里找到许多奇奇怪怪又好玩的东西。
七岁那年他在西厢的墙角找到了一只金龟壳,献宝一样捧着去给陛下看,当时他还在陛下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陛下哭了。
小时候他不太懂,后来年岁渐长,经历了一些事后,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
可惜的是,八岁之后,陛下就再也没有带他来过这里。
李渡轻轻将这些回忆拨散,他低声问,“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东西还在吗?”
如锦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拨步床,她在床底下摸索了半天,又是“啪嗒”一声,床竟然动了……
她冲着李渡招了招手,“别发呆了,快点来帮忙,帮我推过去。”
大床推开,床底下居然是一个暗门。
门上排列着一串石珠,李渡见如锦在那摆来摆去,不一会儿,暗门就开了,能看见齐刷刷的楼梯下面仿佛是一个小仓库。
如锦笑嘻嘻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取了东西就上来。”
她话音刚落就敏捷地下去,在里头“乒铃乓啷”半天,终于背着个大包裹出来了。
李渡瞅了眼她背上的大布袋,到底没敢问出“怎么拿了那么多”。
他心想,庆阳姑姑藏东西的地方那么隐秘,想来市井传言该是真的,要不然慕大小姐一个刚从宿州来了没几日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轻易找着?
既然如此,倒也真算不上是“偷”。
如锦将床榻恢复原状,心满意足地说道,“还好东西都在,剩下的那些暂时不急用,等以后再来拿。”
“哦。”
还好李渡已经说服自己这不是偷东西,所以听到她说还要来时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她要来这里,总要先经过恪王府。
回程很顺利,没过多久他们两个就又回到了恪王府的暖阁。
如锦笑嘻嘻地说道,“好朋友嘛,就是你帮我,我也帮你。”
她拍了拍李渡的肩膀,“今天你帮了我,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李渡抬头看她,“哦?”
如锦欺身过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你还记得那个叫石奎的燕国人吗?他是燕国使节团的副使。他有一个身强力壮的跟班,就是个子特别高大那个。”
她顿了顿,“那个人,是燕国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