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叔正了神色,“大小姐,有什么事您就问吧。”
如锦的眼神带着疑惑,“父亲对我如此慈爱,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关心我。可为什么先前他却将我一个人扔在宿州老家,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
临安侯对慕大小姐的这份父爱,不可能是大风刮来的,定然有着很深的根源。
可从慕大小姐凄惨的过往和悲凉的结局,她却看不到一丝被父亲怜爱的影子。
这也有点太奇怪了吧!
良叔叹了口气,“大小姐若是得空,能否进去陪良叔喝杯茶?”
如锦忙道,“乐意之至。”
正房前的回廊宽大,此时日照三竿,炙热的太阳驱散严冬的寒霾,均匀地洒落在回廊上,照得人身上暖洋洋。
良叔摆了小几,沏上茶水,与如锦相对而坐。
“侯爷至情至性,是个心地纯善之人,绝非坊间臆测的那般对大小姐不闻不顾。他只是……只是有些太天真了。”
如锦眉头动了动,“良叔的意思是,父亲以为我在宿州过得很好?”
良叔点点头,“慕家在宿州乃是名门大族,又有许多故交,太夫人慈爱,身边只有大小姐一个孙辈,自然万千宠爱。侯爷认为,您虽然不在京都城长大,但在宿州也定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还自在,这没什么不好。”
他顿了顿,“您若是自小养在府里,日子反而没这么舒坦。”
话没有挑明了说,但显而易见,这都是因为周氏的关系。
如锦点点头,“祖母尚在时,父亲这般考量,我能理解。可后来,她老人家去世了,父亲仍然这样想?”
良叔叹了口气,“太夫人仙逝那一年,南疆有一些异动,陛下令侯爷跟着虎威将军出征,一去就是两年。所以,连太夫人的葬礼侯爷都没有办法去。”
他顿了顿,“当时二老爷和三老爷曾想过要将大小姐带回来的,但夫人……二房和三房可以说是依靠着长房生活,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等侯爷从南疆回来,已经又过了一年……”
有时候,错过了某个时间节点,再要去做这件事时,就会平添许多阻拦。
如锦抿了抿唇,“就算有诸多事务缠身,那他总能派个人去宿州看看我吧?”
听春香说,慕大小姐在宿州过得很不好。
首先是生活拮据,府里一应用度苛刻,到后来已经到了奶娘倒贴自己积蓄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恶奴作伥,管家对外声称大小姐身体不好,不允许她见客,也断了她所有与外界的往来。在府里,半点对主人家小姐的尊重都无,连个洒扫的小丫头都可以对她呼来喝去。
倘若临安侯真的在乎这个女儿,只要派人去看看她,这一切就能不揭自明。
良叔忙道,“阿平去过宿州。大小姐没有见过他吗?可是他回来说大小姐一切都好,侯爷这才放了心。”
他脸色一变,“不对!当年阿平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大小姐!怪不得阿平说,大小姐和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了,还以为是女大十八变的关系……”
如锦冷笑起来,“管家是周氏的人。”
“当初太夫人过世后,她的私产都留在了宿州,她当初有言在先,这些东西不入公中,是专门留给大小姐的。”
良叔心里有些难受,“田庄商铺银票金银珠宝,再加上您母亲的嫁妆,您身上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侯爷也是觉得至少能保证大小姐衣食无忧,所以就……”
他摇摇头,“看起来,这笔钱压根就没有到您的手上。”
区区一个管家,还没有这个胆量贪墨主人家的家资,何况临安侯在朝中权势煊赫,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的。
那么,这笔巨财落到了谁的手里,岂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如锦挑了挑眉,“原来竟还有这事……”
太夫人的私产也就罢了,连苏氏的嫁妆也要贪,周氏真的已经丧心病狂!
良叔连忙说道,“侯爷第一次发现大小姐手头紧,就立马派人去了宿州调查。您放心,该是您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侯爷有这个本事。”
他顿了顿,忽然强调了一句,“侯爷,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有些话,良叔身为下人不方便说,可这么多年,谁也没有他看得清楚。
他自小跟着侯爷一块长大,侯爷的秉性善良,为人也最讲情义。只是年轻时受了小人离间,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错误,又偏偏脸皮薄心气高不肯认错,以至于到了今日这地步。
夜深人静时,侯爷心里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
侯爷不仅后悔,也还很自责,可错事已经铸成,再也无法挽回,而如今的生活却仍要继续。
倘若不是大小姐如此锋芒万丈地回来了,激起了侯爷内心的反抗之心,或许这辈子也就只这样过了。
还好,还好……
如锦垂了垂眼眸,半晌又睁开,“有件事我不好当面对父亲说,但也觉得有必要让良叔你知道。”
她笑了起来,“我进京都城的那夜,在泉山脚下,曾经死过一回了。那位来接我的黄嬷嬷,亲手拿靠枕要闷死我。”
良叔脸色大变,“什么?”
“还不止如此呢。黄嬷嬷勾结了泉山的土匪,假装遭遇了抢劫,打算来一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把戏。”
她耸了耸肩,“只可惜,她遇到的人是我。”
既然临安侯已经在查宿州的往事,那如锦也不介意再往上面添点柴火浇点油,反正那些怒火都是周氏应该承受的。
她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很记仇。
良叔心中震动。
大小姐如此轻描淡写地诉说着生死相关的险境,仿佛那只是一场梦或一粒浮尘,梦醒了掸一掸,就烟消云散似的。
可他能够想象,被人闷住呼吸差一点就要死了,当时的她,该是多么无助和绝望!
好半晌,他才说道,“我知道了。”
如锦将杯中茶水饮尽,然后起身,“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退了。”
良叔连忙要送她。
如锦摆了摆手,“良叔还请留步。”
她忽然笑了笑,“我今日仍然有事要出门,或许会晚一些回府。还请良叔告诉父亲,我行事向有分寸,绝不会使自己受伤,请他莫要担心。”
良叔望着大小姐袅袅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侯爷,但愿您这一次能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