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明月院的冷清不同,昌平侯府前院的待客厅里挤满了人,相当热闹,除了袭爵的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小姐也闻声赶来了,除此以外,还有被接回来的苏承及王家派来接妹妹的王五哥。
“我的儿啊!你受苦了!”侯夫人心情激动地把苏承搂在怀里,眼眶红了。
她一哭一搂间,苏承那颗忐忑一路的心就稳稳当当落回胸腔,望着穿金戴银,保养得宜的侯夫人,忽的放声大哭:“娘,你真的是我亲娘吗?儿不孝,儿不孝啊!竟认错爹娘,给别人当了十五年的儿子!未曾在您面前尽孝一分……”
“这不是我儿的错,是母亲的错。”分隔十数年的儿子这般孝顺,侯夫人鼻子一酸,抚他的肩头,泪水和断线珠子似,滚落的更急,声带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会补偿你这些年遭受的苦难,会好好补偿你……”
侯夫人向来强势,何曾于众人面前这般失态过?慈母孝子初相认,画面太催泪,实在让人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这让初衷是前来看热闹的二夫人心里堵了一堵。
热闹没看成,倒见了一出情真意切的认亲戏,以侯夫人往日里那眼高于顶的做派,她一直以为,会瞧不上这乡野来的穷小子呢!
因头胎难产,以前对琴棋书画样样出挑的琬姐儿不冷不热的侯夫人,眼下真相大白了,竟能对这个寒酸落魄又眼皮子浅的承哥儿生出慈母心肠来,实在太出二夫人意料。
真世子的眼珠子不是落在金银上就是落在美貌丫头上,可不就是眼皮子太浅?
见苏承眼角挂着泪,视线却不知规矩地往自己身旁落,二夫人一阵膈应,往前一步挡在了爱女身前,笑呵呵道:“哎呀,这那里是承哥儿和大嫂的错,商家女要成侯家女,侯家子要成商户子,要我说,要怪呀,只能怪这天意弄人。”
见了侯府富贵的王五哥,本就不安极了,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放,被二夫人讲话时这么一瞥,顿时坐立难安,憋的脸通红。
他见识少,但听得出这话中话。
可事实就是如此。
是他们王家对不起侯府。
没到燕京前,他还想着,家里这些年从未苛待过六弟,早些年家里富裕时,还送他去私塾,念过几年书……那怕是侯府的人,也不能说他们家一句不对。
可一站在昌平侯府门外,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鎏金高悬的牌匾,威武高大的石狮子,漆红宽敞的大门,两个门人瞧着比县太爷的衙役还威风。
还没进门时,他就能想象到小妹这些年过的有多金贵,再对比王家待苏承……王五哥一颗心真是羞愧极了,他相信自己母亲的为人,当年换子一事肯定是个误会,但眼下悬殊如此之大,侯府的人会这般揣度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一时间,竟不敢反驳。
更是不知,小妹是否愿意离开这富贵窝,随他回到潞州。
妻儿相拥而泣,昌平侯的眼眶也不禁有些犯热,温声安抚几句,余光瞥见欲言又止的王五哥,心里和打翻了调味瓶似,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咳了一声,问:“大小姐呢?怎么还不见人?”新乐文lxne
别见偌大侯府如今还一片花团锦簇的繁荣样子,没有任何人比昌平侯这个掌舵人更清楚,侯府已然在走下坡路。
他本指望着把嫡长女嫁入瑞王府,再谋个几十年的富贵……如今,嫡子回归,固然可喜,但精心培养出的女儿就这么送走,却太过可惜了。
屋子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儿,听侯爷仍唤王琬为“大小姐”,便知他有留人之意,侯夫人收了泪,拿帕子点了点眼角,俨然又是那个端庄华贵的侯夫人,回道:“已安排红珠去唤了,按理来说,应早到了才是。”
妙妙遥遥便听到了待客厅传来的哭声笑声说话声,别人急着认亲,感人肺腑,她这个外人贸然出现,难免煞风景,破坏掉那喜极而泣的氛围,便不顾红珠催促,只站在院子外头看雪。
直等到回归的侯爷世子认亲完。
才拢了拢披风,踏上了台阶,也让跟在一旁的红珠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伤透心的“大小姐”不管不顾冲进去闹一场或气急败坏掉头就走。
眼下,对方步子都没乱的往屋内行去,时机刚刚好,也没动怒的迹象,今日这苦差事,能交差了。
妙妙进了屋,以最得体的礼仪同侯府众人见了礼:“见过侯爷,夫人,二夫人……”
她一出现。
屋子里就静了静。
众人眼底不约而同闪过惊艳之色,大小姐心高气傲,最喜珠玉华胜,偏生样貌不够美艳,压不住珠光宝气,往日里瞧着便不怎么让人顺眼。
但今日,太不一样了。
松垮垮的坠马髻无一装饰,俏丽中又自带几分随意散漫,额间一朵艳色的莲花花钿,把肌肤衬得和雪一样白皙,妆容极淡,衣衫极简,通身上下无一首饰,明明同一张脸,却清丽得宛如出水芙蓉,让人不敢相认。
看着清丽脱俗、淡定自若的养女,昌平侯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意,之前他还思忖着她如今身份不够,够不着瑞王府嫁个别的人家联姻也不错……眼下,却又觉得以养女的样貌才华,他多活动活动,也不是没有机会嫁入皇家。
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养女会选择离开昌平侯府。不止是他,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换位思考,将心比心,都不相信侯府愿意收留她的情况下,她会选择离开。
王五哥从惊艳中回过神,暗道,小妹生的和神仙妃子一般样貌,就应该养在侯府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
“琬儿。”侯夫人打破了沉默,妙妙今日异于寻常的着装不禁让她高看她几眼。
懂得权衡利弊,也知道如何才能留下,她没怎么上过心的这个养女,并非是个愚笨之人,思及侯爷的态度,她声音柔下去,说道:“侯爷与我,拿你当亲生女儿养了十五年,如今,承哥儿回来,是大喜事……你留下,也是大喜事……当年婴孩错抱,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我们也舍不得让你就此离去。”
她尽可能摆出一副慈善面容,但有了先前认亲时真情流露作为对比,到底显现出了她言语间的高高在上和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