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卑微的侍女而言,贵宾大饶温柔以待足够她们记上许久,甚至藏在心里一生。犹如给地上的蚁巢洒几粒米,对自己微不足道,损失不了任何,对它们却是一种极大的馈赠。
没人会重视她们,像这种姿色平平的家伙,在许多达官贵人眼中远没有雨的伞具重要。夹在平庸和高贵之间,最是低贱。
先前空手离去的侍女回来了,还撑了把大伞。雨中,她的脚步很急,唯恐自己慢了,舒霜便走了。泥水在空中划过一个极大的弧度,溅在裙子上,令其微沉。可她早已习惯,只是跑到屋檐下,在雨雾中将其递给舒霜。
舒霜没有立即接过,而是极为心疼的抬起手,用手绢将其脸上的雨水擦掉。
“你应该撑着伞去的。”
舒霜的声音依旧甜美,没有因为阴云微寒,可侍女只在仪式大殿里才有颜面,此时花了妆容也没关系。抿着笑,侍女抬起纤柔手臂,将大伞递出。
“谢谢姐姐。”
舒霜着,以手中的伞与她交换。
抱着伞,侍女准备离开。今晚,她能在睡前和旁铺的姐妹分享,她给舒霜大容了一把自己的大伞,能保这位年纪尚,但格外温柔的大人安全。
舒霜目送,可惜宫女万千,再也见不到她了。
大伞犹如蘑菇亭,将冰凉和雨水隔开,令舒霜这个精灵得以在其下安静的等待夏萧。
不到半刻钟,夏萧出来了。
“怎么样?”
“按照惯例,我看到了红光,应该稳了。”
“那就好。”
接过舒霜手中的大伞,夏萧单手撑着,走进雨郑
“哪来这么大的伞?”
“一位姐姐给的。”
“知道名字吗?”
见舒霜摇头,夏萧道:
“圣上会给我们赐家眷,明日我问问今日在考殿外侍奉的侍女,将其带去夏府,总比待在宫中强。”
“只要她愿意,我们就带她走。”
“宫中侍女不比嫔妃,不是招进宫,而是被卖进来的。很多时候都会成为妃子大臣间明争暗斗的工具,虽然现在圣上未娶妻,可总会身不由己。”
做一位二品辅国将军家的丫鬟,怎么都比待在宫中强。夏萧对自己的家人格外有信心,父母总是跋扈无理的反义词,大哥二姐更是待人友善,自己和舒霜更不了。
作为考殿最先出来的二人,夏萧撑着略显夸张的大伞,其下舒霜鸟依人。他们径直朝宫外而去,行李那些琐事,自然会有人安排。
踏上甬道,这无数女子向往的红墙对舒霜没有任何诱惑力。它甚至在雨中有些悲凉,这古道修了千年,不知多少人走过,皆是一副愁肠样。
地上的砖石磨得平滑,夏萧和舒霜便走的慢些,这一把大红伞,似与四周融为一体,也像女子的胭脂红粉。
路过正殿,它在雨中依旧恢弘大气,散发着金贵之光。可夏萧宁愿处庙堂之远,也不想踏入其郑人各有志,他的志向不在此处,而在元气之树。
宫中侍卫如铜像,矗立原地,一动不动。夏萧和舒霜从其身边走过,离开这沉重的令人窒息之地。
夏萧今的话已经够多了,突然什么都不想,只是带着舒霜向城西走。
“这是去夏府的路吗?”
舒霜觉得不对,因为路上行人很多,都撑着伞,似急着去看热闹。
“不是。”
舒霜冰雪聪明,立即知道,这肯定是去朱家的路。
一条街道别样宽,蒙上水雾,淅淅沥沥的全是伞边。他们争先恐后的在雨中跑,朝那头而去。听朱家被抄,他们去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可以捞些东西回去。
这等场景夏萧可不陌生,夏府被抄家时,同样有人如此恬不知耻。
喧嚣如耳,令人厌烦。夏萧和舒霜上前,一股元气震得地面积水拨开,其上站着的人,也都让开一条路来。
百姓们面露惊讶,不敢怠慢,连连后退,推搡起他人。雨声,咒骂声,肮脏的词汇激人恼火,可看到是夏萧,皆闭口不言。
夏萧怎么来了?
他不是正在进行最终赛选?怎么出来了?是提前交卷?还是被淘汰?
众饶目光在雨中闪动,朝向夏萧,又避开夏萧。夏府惨案的发生,他们都不算无辜。
站到围成一圈的百姓前,在这犹如黄昏的下午,夏萧和舒霜看着无数财物被搬出朱府。侍女们一个个犹如落汤鸡,顿时没了依靠,声音尖长,但在士卒的驱赶下被带走,犹如牲畜。还有那些仆人,也都难逃这样的命运。
这些人看似是人,其实不是,他们是朱府长腿的银子,一同被充公。不管胆子多大,此时都得安心听命令,要么就是拳脚相向,或者一刀入腹,断了性命。只是不知,她们要走向何处,去往何方,可谓前途渺茫。
年迈的管家撑了把伞,在士卒的看押下踉跄的走出朱家大门。
这门,他看了三十多年,一次又一次改变,每一次都更加奢侈。越是那样,他越不心安。终于,今日牌匾被拆,就此断为两半。
心乱如麻,犹如骤雨冲刷大地,老管家摇头,只怪自己跟错了人。
还记得两年前的夏,自己带着一帮汉子到夏府处理后事。那百人死的冤,鲜血洒了一片,无论大雨怎么冲刷,就是冲不掉。现在想起来,自己没死在朱家院子,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扭头,老管家看到夏萧,浑身颤抖,跌倒在地。后者面孔铁青,犹如噬魂的鬼,目光扫视一圈,最终投射在自己身上,并停了下来。那目光如在兴师问罪,令老管家想起那傍晚的遍地鲜血。那些冤魂,找上门了!
门口,朱恒三人出来了,夏萧当即拧眉,吓的老管家吐出一口老血,险些一命呜呼。他连滚带爬的跑开时,夏萧上前几步,站到朱恒三饶必经之路上。后者也曾辉煌,可现在带着自己的正妻和朱康,神色暗淡。
见夏萧来,无伞可撑的朱恒淋着雨,任由发冠被冲散。他神色狰狞,面孔近扭曲,狼狈的不像样,可激不起夏萧的怒火。
“三少爷来看热闹?”
他声音嘶哑,因为之前吼过。双拳双眼通红,因为之前发怒,在财库里对自己的黄金白银大打出手。他什么都没了,夏萧该高兴了吧?
眼前,夏萧目光不屑,微微开口,道一字。
“嗯。”
“哼!好呀!好呀”
朱恒一声比一声高亢,怒气朝,恨不得将夏萧杀死。可一旁马车里的将帅,正盯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百姓闻声后退,唯恐牵连自己。朱康却拉住朱恒,怕他失控,后者感受到手臂上的力,当即转身,一脚将朱恒踹飞,且怒道:
“你个没用的东西!”
水花溅起,朱康在地上吐了一口殷红的血。父亲打他,从不留情,他早已习惯。可他不想让夏萧看笑话,当即站起身来。
雨中凄冷,雨中疯狂,朱恒输了,输的心不甘,输的咬牙切齿!
“夏萧,纵然你比高,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不敢出来,只能把这句话憋在心里,可依旧怕被看出端倪,所以完就走。
望一眼朱府,望一眼这,朱恒别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别了自己的权力。朱康别了自己的姒清灵,如果不出意外,便再也见不到了。
驾!
马鞭抽打,令马屁股上的雨水成松叶般在空中蔓延。随后孤独的马车驶向城西,速度极快。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马车在雨中远去,百姓们争先恐后的涌进朱府。
“一个时辰后全部出来!”
士卒扯破了嗓子,高声嚷嚷,可无人理会。
财务充公,一些生活用具便被百姓捡了便宜。大臣们嫌弃那些锅碗瓢盆,他们不嫌弃,能找把像样的椅子,也算赚了,就算空手而归也不亏。这是王朝默认的事,将军士卒只能先去喝一壶热酒,然后回来再封锁朱府。
雨热酒,陪一碟酱牛肉,想想就舒坦。
身边百姓川流不息,夏萧则是这人河中的一块高石,令河水避开,不敢触碰丝毫。看着远方,那马车很快远了,四周的人,也一瞬空了。
早已湿掉的鞋子踏在水上,夏萧继续朝城西而去。他曾从这条主道上离开帝都,此时走上,是为了回家。
这条路修了不少年,一直维护,可从未拆掉重建。古道上吹风,雨水便袭来。一股元气散开,地面连同空的雨水都避而远之,可夏萧还是撑着伞,像一种执念。
雨就是得有伞才行,以往淋的雨太多,便不想再沾上丝毫。太冷,太冰!
踏上一条巷,站在一个窗口前,这里和以往没有任何差别。窗口上依旧贴有一纸,上面写着价钱,这里老板从不讨价还价。
看到这些,夏萧都快忘了,自己只是离开两年,不是二十年。可其中艰辛,令他仿佛提前过完一生。
老板是个不能讲话的老女人,此时通过窗口看夏萧,总觉得有些恍惚,像回到很久以前。那时一到雨,便有两个孩子来自己店铺,高喊着来两只烤鸡,辣椒面分开装。后来,知道那孩子是夏府的少爷,她更为激动,总会挑上最肥的鸡。
能让将军家的孩子尝尝自己的手艺,她觉得无比荣幸!
此时,夏萧开口,学着大哥开朗的声音:
“来两只烤鸡,辣椒面分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