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京华，新年之际，晋王府出了人命。

门前积雪深数尺，晋王苏慕华匆匆从侍卫手里接过狐裘，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走向梅花苑。

梅花苑里红梅点点，落在一方雪白丛中，乱了人眼。大雪还在下，飘在冻红了手的丫鬟脸上，濡湿一片。

“怎么回事？”

面前一群下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让他不由恼火。

见正主来了，下人们纷纷退让，也不指指点点胡乱说是非了，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而这时，苏慕华终于看清了。

梅树脚下，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单薄的衣裳，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如纸，唇间流出来的鲜血被冻得凝固，眉眼蹙着，像是被人啃噬一样的不舒服。

是他的妾。

名字叫什么他不太清楚，只知是丞相府送来给他的，应不好拒绝，就收下了。

可现在……

苏慕华顿时觉得脑大，他上前两步走到那消瘦女子面前，从长袖中伸出一只手探了探她鼻间，已经了无气息。

青天白日，谁会害了她？苏慕华将她蹙着的眉眼抚平，不由道：“你选在这个时候死，可是让我难堪？”

昨日他刚和顾相达成合作，今日她就死于非命。巧合？谋划？苏慕华站起身，揉了揉酸胀的眉眼。

身边的侍卫成一问他：“王爷打算如何处理？”

苏慕华转身背着手，对成一使了个眼色。成一心灵神会，他朝着那群下人道：“今日之事，全当没看见。谁若是说出去了，后果自负。”

下人们一听这话，哪还敢随便伸张，本就是被人奴役的命，说什么都得顺从。

只是可惜这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了，一个月前嫁进来，没想一点清福就命归西天。

没想到有一人却站出来道：“王爷这是要隐瞒事实，让我家小姐不得善终吗？”

说话的是妾侍顾烛的侍女绿春，苏慕华看过去时，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因害怕而嘴唇微微颤抖。

成一立马喝道：“一个小侍女，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绿春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可她意气难平，双手绞在一起难解心中怒火，她微低着头，道：“奴婢只是想为小姐讨一个公道。”

“本王自会为她讨回公道。”?苏慕华盯着她，吐出一句话。

晋王隐隐有发怒的前兆，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个，恐惊扰这位主子，再惹他不快。

绿春身体抖了抖，她害怕地咬紧下唇，稳住心神，卑躬屈膝道：“奴婢绿春在这里谢过王爷。”

大雪纷飞，一瓣梅花落在她脖颈，白雪皮肤，肤如凝脂。

苏慕华淡淡看过去，没有叫她起来。

成一遣散一众看热闹的下人，也识趣地不去理会还屈膝的绿春。不知好歹的丫鬟，自然要给一点教训才知道怎么服侍主子，知道怎么说话。

下人走后，成一问：“此事是否告知顾相？”

“不用。”苏慕华最后看了他妾侍一眼后，拂开遮挡他的梅枝，踩着积雪离开。

“找个好地方给她葬了，待本王与顾相的事情结束后再告诉他，就说刚死不久，怕扰死者灵魂，已下葬安息。”回去的路上，苏慕华边走边说，“她本是庶女，对顾相来说不成体统，有或没有没两样。”

“既然如此，那为何现在不说？”

成一不懂，既然对王爷事业无大碍，何必再等上一阵子。

“免落人口舌。”他走进屋内，便暖和了许多，“朝中多少人把我当成眼中刺、肉中钉，逮着点错处便写折子诋毁，狗尾续貂，一群见不得本王好的东西！”

成一把他身上的狐裘解下，又把暖炉递到他手边，“属下明白了。”

顾烛做了个被人下毒的梦，等她醒来，望着那破碎的碗和剩余几滴药，才知不是梦。

意识到是毒药，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嘴里迷糊地喊绿春的名字，“绿春，绿春！”

可没等她等到，她便倒在了红梅树下。

一朵红梅落在她手心，顾烛苦涩地笑了笑，喉咙里涌上血水，落在积雪地里，血红深几许。

她用晕红的手指去捻花瓣，仿佛鼻尖就能闻到阵阵沁香。眼前一片模糊，顾烛全倒在地上，面朝天空，双眼迷离。

京城的雪携带凛冽的冷风，刮在顾烛脸皮上，刺痛不已。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毕竟自己是要死的人了，疼痛又怕多少。

只是在生命最后一刻回顾此岁一生，她又有所不甘。

顾相不惜儿女情长，只谋功名大业。她娘平平淡淡卑躬屈膝一生，不争宠不害人也没落得个好下场。可她那刁钻刻薄嚣张跋扈的三姐姐顾淳婉，敢推掉婚事要她替嫁。她顾烛，就非得是别人用剩下的、弃之如敝屣吗？

顾烛，烛火常在。娘给她娶这个名字，便是盼着她一生如烛火般不熄，可十几年不到，便消香玉陨。

纷纷繁繁的雪落在她身体上，她的意识正在渐渐退散，退散最后一刻，顾烛强烈的渴望重来一回。如果重回一回，她定不要这么窝囊，敢想敢做，不为碎银几两，为她自己。

或许是神灵听到了她的诉衷，在她闭眼时，脑海里出现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老头站在她破碎的灵魂边，带她看晋王苏慕华是如何冷漠无情，带她看顾相是如何把她这个女儿送出去的。

天地混沌，顾烛坐在虚无上，挠头笑了笑，“老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带她品味她的枯燥人生，还是品味别人的百味人生？

“你不恼？”老头诧异地问。

“是恨。”顾烛双腿盘坐，怎么会不恼，只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她问他，“你要帮我吗？”

老头装模作样地抚了抚长长的白胡子，淡笑道：“机会可以给，其他的……靠你自己挣。”

话完，老头就不见了，虚无里只剩她一人。顾烛张嘴喊他，却发现没有声音。远处马蹄声落下，顾烛头疼不已，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耳边全是鞭炮声。

入目是白色的围帐，顾烛穿着里衣赤脚走下去，看窗边有丫鬟在嬉笑。

看着看着，顾烛笑了，眼里流下两行泪。

除夕夜里，她重生了。

有丫鬟眼尖看见她，扯着大嗓门对她喊：“烛儿，快出来，砸雪球了！”

屋内烛火惺忪，顾烛手忙脚乱地穿上鞋往外跑，“好嘞！”

刚出来，就被人在脸上砸了个大雪球。雪花喷在她脸上，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掉进她衣服里面，简直浑身酸爽。

顾烛不甘示弱，随手捏了一个砸回去，“姑奶奶的，姐要和你宣战！”

重生第一天，她打了个漂亮的雪仗。同在这一天，被送去邻国当质子回来的七王爷被皇上册封为贤王。

皇恩浩荡，苏绯送千里江山图，祝父皇千秋万代，永保社稷。

朝政轰动，太子苏烈更是急红了眼，有一个苏慕华不算，现在又来一个苏绯，全是死皮赖脸来和他争皇位的。

贤王苏绯气质如兰，站在一堆皇子中共赏烟花，有着不落俗套自有章法的气质。

余年，推杯换盏，舞女妖娆，庆除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