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一年的最后一天,北寒国的除夕夜,寒风吹掉灯笼上的积雪,道路两旁碎琼乱玉一层又一层,黑色的苍穹下,白雪映着月光,相距光年的皎洁,衬出天地之间的宁静。
云若槿过了一个没有亲人陪在身边的除夕。慕长风拿着一件大衣给她披在身上,握着她的手哈了一口气,说:“外面冷,我们进屋吧。”
云若槿一袭红衣站在门外,看着天空的那一弯明月,目光拉长,“南安国的冬天没有这么冷,也不会下这么大的雪。”
“想家了?”
她摇摇头,苦笑着说:“我的家已经没有了。以前每年除夕,淳王府最热闹,父王母亲还有小朔,我们聚在一块儿吃年夜饭,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晚上就过去了。”
慕长风把她抱在怀里,说:“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槿儿,我没能参与你的过去,这是我的遗憾,以后,我来陪着你,做你的家人。”
“好。”
云若槿又看了看天上的那弯月亮,然后跟慕长风进了屋。
“皇兄!皇嫂!”
闻声,云若槿和慕长风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黄色袍子顶着高高发冠的小孩儿朝他们跑来。
慕长昱风尘仆仆赶来摄政王府,喘了几口气,说:“皇兄也真是的,除夕夜只记得和皇嫂一起过,把长昱一个人扔在皇宫里,太过分了!”
往年,每到除夕,宫里会办一次家宴,出席者大部分是慕氏旁支血脉还有厉家的人,虽然先皇后宫嫔妃不少,但由于厉后悍妒长年无子,所以后宫嫔妃也都没诞下子嗣,真正先皇的血脉就只有慕长昱和慕长风两人。
以前,家宴过后,慕长昱只能看着慕长风被朱雀送回王府,然后他一个人留在这皇宫大内,也不愿意去厉太后那里。冷冷清清,孤孤单单,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宫阙上,看着天上的月亮,然后守岁到天亮。
今年,他不想这样了。
慕长风给慕长昱掸了掸身上的雪,又掐了掐他冻得红红的小脸,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全福,说:“这大半夜的,你跑过来身边也不多带几个人,万一出事怎么办?”
“没事,我很厉害的,他们打不过我!”
慕长昱眯眼笑了笑,云若槿心里一动,她感觉眼前这个小皇帝和她弟弟云方朔好像重合了一般,于是鬼使神差地拉起他的手,说:“外面冷,进屋。”
慕长风看着云若槿牵起慕长昱的那只手,心里有点不得劲。
想把亲弟弟扔到外面雪堆里埋起来1
云若槿让厨房端来一些小菜和点心,全部推到慕长昱面前,然后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吃。
慕长昱:“……”
肿么办,他隐隐感觉到了皇兄向他投来了凶恶的目光,但他不敢回头看,瑟瑟发抖。
慕长昱尴尬地笑了笑,说:“皇嫂,你再这样盯着我”会死人的!
云若槿笑了笑,说:“皇上,你跟我弟弟年龄相仿,我感觉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他。”
“哦?”慕长昱来了兴致,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皇嫂还有个弟弟,于是问:“那他在哪儿?能来和我玩儿吗?”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云若槿摇摇头,看起来有些挫败,“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如果找到他了,一定让他来和你玩儿。”
慕长昱还想问什么,一不小心对上了慕长风那双吃人的眼睛,便乖乖闭了嘴。
好吧,他不问,不问。
“长昱,近日功课习得怎么样?”慕长风问。
“……”慕长昱嘴角一抽,“皇兄,都过年了,就不能不问功课”
慕长风喝了一口清茶,说:“平常小孩儿我不管,你是皇帝,以后要亲政,功课不能落下。”
云若槿听了心中不快,开启了护犊子模式,她轻哼一声,说:“今天除夕,做什么功课,就算是皇帝,也要歇息。”
“槿儿”
“长昱他才十三岁,你着什么急,就那么想尽快甩袖子不干,把偌大个北寒甩给他一个奶娃娃?”
慕长风:“……”
长昱这小犊子一来,他就失宠了。
想把亲弟弟扔到外面雪堆里埋起来2
慕长昱心中唱山歌,憋笑憋得煞是辛苦。第一次见他皇兄吃瘪,还真是开天辟地大事件。果然,以后他要好好讨好皇嫂,这样就不会被皇兄那个大腹黑欺负了!
哈哈哈哈哈哈
慕长风剜了慕长昱一眼,然后对云若槿说:“槿儿,十三也不小了,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摄政北寒了。”
还有,你弟弟云方朔十四岁跟个人精似的,还敢将计就计跑到西绮去做卧底。
慕长风那话说得有几分委屈,云若槿不依不饶,说:“长昱这么可爱,比不得你这个魔鬼厉害。”
慕长风:“……”
想把亲弟弟扔到外面雪堆里埋起来3
好吧,今天除夕,不跟她计较。
慕长风叹了一口气,看着云若槿和慕长昱,有些无奈有些宠溺。他能怎么办,这两个人是他最重要的人,一个是等了多年才骗到手的亲媳妇,一个是护了十几年藏在身后的亲弟弟。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联合在一起起欺负他,除了宠着惯着又能怎样。
慕长昱笑得眉眼弯弯,这是他过得最好的一个除夕也,有皇兄在身边,还有皇嫂护着他,就像家一样。
家。
好奢侈的一个字。
如果有轻轻姐在身边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慕长昱眸色一变,他听到屋顶好像有人在走动,立刻起身。
“你怎么了?”慕长风问。
“皇兄,你保护皇嫂,我出去看看。”
“喂,长昱!”
慕长风没喊住他慕长昱,他动作灵活迅速打开窗子跳了出去,双臂展开施轻功跳上房顶,却看见即墨轻轻手里拿着一壶酒,坐在屋顶对月独酌。
她今日依旧穿着红衣紧袖战靴,头发束成男人的发冠。她斜眼瞧见慕长昱,唇角一勾,说:“这不是小皇帝嘛,怎么,也想来一盅?”
见到即墨轻轻,慕长昱下意识的脸就红了,他挠挠头,问:“轻轻姐怎么来这儿了?”
“整个北寒就没有我即墨轻轻去不了的地方,我觉得这里风景好,所以就来了。”即墨轻轻拿着酒壶站起来,用剑柄指着慕长昱,说:“小屁孩儿,要不要打架?”
慕长昱:“……”
又叫他小屁孩儿!他才不是呢!
还没等慕长昱开口,即墨轻轻就突然朝他打过来,慕长昱只能被迫接招。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即墨轻轻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但吊打慕长昱还完全做得到。
慕长昱早就适应了和她的这种见面即打的相处方式,都说男人之间的友谊是打架打出来的,那他和即墨轻轻是不是也属于铁骨铮铮的兄弟情义?
他不知道,反正她喜欢打架,他就陪着她打她喜欢欺负他,他就由着她欺负。
即墨轻轻之所以成了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小霸王,除了本身太跋扈太野性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也很重要,就是小皇帝护着。
当有人来告状的时候,慕长昱的说辞:连朕都愿意给她打,她打你怎么了,你比朕还金贵?
慕长昱接住了即墨轻轻的拳头,用力拉到面前。即墨轻轻一愣,她的动作停下来,抬眼看了看慕长昱
他个子长得好快,已经跟她一边高了。
“轻轻姐,你动作慢了。”
“那是我让着你,小屁孩儿”
“我不是小屁孩儿!”
“我说你是就是。”
即墨轻轻喝了一口酒,冲他挑挑眉。又重新出手,动作比刚才快了一倍,两个人在屋顶打架,在月光下化成两道黑影。
云若槿站在下面看着上面那两个人,说:“在人家家房顶打架,这两个小祖宗。”
慕长风揽着她的腰,笑着说:“不是打架,这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这相处方式也太暴力了……”武力值为零的某王妃表示怕怕的。
……
另一边,摄政王府的丫鬟们也玩儿得很开心。她们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小丫头,平时伺候主子没时间玩儿,现在一个个就像是放飞自我的鸭子,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秋秋,看招!”
一个小丫鬟团了一个雪球朝秋秋打过去,秋秋灵活地避开,然后同样朝对方扔了一个雪球。
院子里几个小丫鬟打雪仗打得可嗨,身上都多少挂了些雪,像风铃般的笑声不断,笑靥如花。
朱雀倚在长廊一端的柱子旁,衣着打扮依旧,怀里抱着的剑依旧,追随着秋秋的目光依旧。
她在笑,他因她笑而笑。
七年前
他十岁,她九岁。
他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衣衫褴褛,乞讨为生
她在淳王府陪着长乐郡主读书写字,琴棋书画
他去偷吃的,被打得头破血流,跌跌撞撞跑进一所破庙。伤痛,饥饿,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第二天等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头上的伤被包扎了,而且怀里揣着两个馒头。
两个馒头,还热乎乎的。
他太饿了,也没多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是他这几年吃过的第一顿饱饭。
接着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怀里都会揣两个馒头,热乎乎的。
第五天,他见到了她,一个小姑娘,长得小小的,白白的。
她说:“我是秋秋,叫我姐姐”
他说:“姐姐”
实际上他要比她大一岁,但还是心甘情愿叫她姐姐。
他说:“秋姐姐,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问:“你怎么报答我?”
他想了想,认真回答:“用我这条命,保护你。”
秋姐姐救了他的命,也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如果没有她,可能他已经在破庙中饿死了,可能他根本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
他要活下去,然后用这条命保护秋姐姐。
几天后,十岁的他遇到了对他影响最深的一个人十三岁的慕长风。
他带他离开南安,来到北寒,给了他一条黑色发带,还有一个名字朱雀。
……
朱雀的目光还停留在秋秋身上,秋秋玩累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气,可能是朱雀的眼神过于炽热,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撞上了他那满眼的柔情似水。
“……”秋秋脸一红,赶紧避开他的目光,迅速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思考片刻后朝他那里走过去。
“朱雀,你为什么”秋秋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总是偷偷看我。”
这家伙总是躲在暗处偷偷看她,她都知道,只是不好意思点破。今天除夕,摄政王府里气氛很好,借着夜色宁人,她就壮着胆子试着问了问。
朱雀没有丝毫犹豫,一本正经开口说:“因为我要保护你。”
“保护我?你不是王爷的近侍么”
“也是你的。我答应过你,秋姐姐”
秋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答应过她……等等,这声“秋秋姐”好像有些耳熟。
“你为什么叫我姐姐,你应该比我大吧?”
“嗯,我比你大一岁,但我还是想这么叫你。”
秋秋再次对上朱雀的目光,他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倒映着皎洁的月色,如流水,如清泉,如一阵清凉的风,吹进她心的湖畔。
这个十七岁少年的眼神,好干净。
虽然他是最厉害的影卫,虽然可能他的手上沾过很多人的血,虽然他可能比她印象中还要可怕,但那双眼睛,真的容易让人升起保护欲,太干净了。
秋秋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摸他的眼睛,问:“朱雀,我们以前认识吗?”
朱雀没有说话,他点点头,然后伸手抓住秋秋的手,轻轻在她的掌心落下一吻。
秋秋没有躲,她心跳得好快,思绪乱了,身体僵了,不会动了。
他在干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但她怎么也不躲……秋秋!你的节操呢!虽然她不是大家闺秀,但也从小就跟在大家闺秀身边伺候,怎么可以让一个男人轻薄。
太轻浮了!
但她还是不想躲。
“秋姐姐,我会保护你的。”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依旧这么说。
除夕佳节,有人千里邀明月,有人隔岸寄相思。
北寒的冬很冷,北寒的雪很凉,冷到彻骨,却凉不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