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我出了宫。
没有格外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棋庄。
棋庄的生意依旧很红火,甚至有些供不应求。
我没遮掩,只当是来下棋。
马车行到棋庄之后,故元说在外面等我,我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是我的地盘了。
我走到后院进了休息室。
姜徵已经坐在里面。
“什么事这么急?”
明明昨日才在宫中短暂的叙了话,今日又叫姜徵出来,确实像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直截了当的说道。
“昨日沅陵公主找我,她说,她喜欢你。”
姜徵明显楞了一下,然后问道。
“她真这么说?”
我点点头。
“哥,你喜欢沅陵吗?”
姜徵摇摇头。
“我不知道。”
“若是让你娶她,你愿意吗?”
姜徵抬头看我,说道。
“若是对你有益,我会···”
“哥,我不会拿你的婚事做文章的。”
姜徵想了想,摇摇头。
“我娶不了。”
“你能。”
我笃定的道。
“但不是现在。”
姜徵疑惑的看着我。
“沅陵公主喜欢你,这事很明显,很快就会人尽皆知,但我不想这样。”
沅陵公主是条大鱼,怎么能一下子就失去效用呢?
“你想怎么做?”
“昨天你也看到了,叶子瑜在找沅陵公主说话。”
姜徵点头。
“叶子瑜想娶公主,却不是非沅陵不可。”
“是我,或是沅陵,又或是浣禧,泺惠都行。”
只是我和沅陵,是最好的选择。
浣禧不容易接近,泺惠手握的筹码又不够。
“你怎么知道?”
“知道我是公主后,叶子瑜曾想通过子柔送东西给我,但是我都拒绝了。”
“所以他才会找上沅陵?”
我不置可否。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不,或许沅陵公主在前,我只是中间冒出来的一个变数。
上一世是我太好骗了,才会先上钩而已吧。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跟沅陵说,让她先答应叶子瑜。”
“什么?”
姜徵明显很是惊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沅陵公主只是每日在那里跟我说句话,我们一点都不熟悉。”
这我肯定知道。
就算是沅陵敢跟姜徵说话,姜徵都要跑掉吧。
“会有机会的。”
我笑了笑。
“这不是在害她。”
若是姜徵能想明白,就会知道,这绝对不是在害沅陵。
只是小小的利用了她一下下。
要是她也跟我一样,只是被叶子瑜骗了的话。
那我也不介意帮她一下。
只不过,看姜徵的模样。
居然是对沅陵有意思的吗?
那我可不能再将沅陵公主当成简单的诱饵了。
话正说着,大师兄进来说,施先生今日在棋庄,听闻我来了,要过来说句话。
我点点头,便让姜徵先走了。
姜徵前脚出门,施正暄后脚就进来了。
我起身,施正暄倒也没觉得我身份变了而对我献媚,只是点点头。
“多亏先生了。”
我微笑道。
“哪里的话,我什么都没做。”
施正暄这话是谦虚。
因为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的。
但是棋庄开始后,他却经常在这里露面。
由此也招揽来了本不可能光顾的贵客。
所以这是我感谢他的地方。
我知道,他是看中我的棋艺,所以才会肯帮我。
我便欠身为他斟了一杯茶。
“姜小姐,你与叶家那小子,相熟吗?”
叶家那小子?
哪个?
“不知···”
“师父说的是叶小将军。”
大师兄说。
叶子衿?
“算起来曾是我的表哥,有过几面之缘。”
岂止是几面之缘。
不过他问这个做什么?
上次在施府门前,他们两个都有一些不自然的表现,我记得很清楚。
施正暄摆摆手,大师兄便搬上来一箱东西。
“把这些还给他。”
还?
我打眼看了看,都是些跟棋有关的东西,还有一些钱财。
这,是叶子衿送给他的吗?
可是,他为什么不要?
“先生,这是?”
施正暄板着脸说道。
“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忙就拿去,帮不了我就扔了算了!”
施正暄很少生气,可是此刻我却觉得他有些恼。
是对叶子衿的。
我看了一眼大师兄,只好点了点头。
又谈了一会儿棋谱,施正暄便走了。
我又将大师兄叫了回来。
“不知道我能不能问问,你们家施先生和我表哥,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情?”
大师兄坐在我对面,有些忐忑不安。
“师父不会想说的。”
“不用为难,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毕竟两头都是于我有恩惠的人。
“恐怕很难。”
很难?
“不知道小姐听没听说过,施先生的夫人与儿子?”
施先生有妻儿?
这我可没听过。
我摇了摇头。
“我是打小跟在师父身边的,那时候师娘还在,对我很好。”
还在,那便是现在,不在了。
“师娘很是贤良,与师父当年也是京都为人称道的一对夫妇,没过多久,师娘怀了孩子,诞下了师弟。”
可是这个师弟,又和叶子衿有什么关系?
“师父素来爱棋,当然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衣钵,可是师弟他却不爱下棋。”
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毕竟,从小灌输的东西,难免会产生逆反心理。
“师弟不爱下棋,却爱舞刀弄枪,那时候便结识了叶家的小将军。”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小将军经常来施府作客,师父发现,小将军对于下棋,有着惊人的天赋。”
“师父想着,这可能就是缘分,甚至那段时间还一度登门叶府,想要收小将军做关门弟子,将来一定在棋艺方面颇有建树。”
叶子衿一生最爱就是保家卫国,他怎么肯?
“叶小将军不肯,非要随父出征。”
“走之前师父还跟小将军说,仗谁都可以打,建安数万好男儿,可是像小将军这样的棋坛天才却是万里挑一的。小将军也很生气,发誓这辈子绝不放下手里的剑,就算是死在战场上,也不可能回来下棋。”
这便是撕破脸皮了。
可是,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吧?
“那时候边疆正乱,师弟为了说服小将军,偷偷瞒着师父去参了军,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师娘因为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没多久就病逝了。”
居然是这样···
“小将军回来后,曾上门找过师父,但是师父将小将军打了出去,从那以后,小将军逢年过节都会为师父添补东西,师父再丢了或者还回去,两个人就这样,一耗耗了好几年。”
所以两个人之间才会流动着这样微妙又尴尬的气氛。
我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心结。”
施先生一定是在怪叶子衿,当初要不是叶子衿拒绝了施正暄,施正暄的儿子也不会为了说服叶子衿而追去边疆,也就不会惨死沙场。
可这说来,一点也不怪叶子衿。
人各有志,这没办法强求。
我想施先生也会后悔当初说的那番话。
只是令公子出了意外,才会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吧。
我伸出手扣了扣桌子。
“我先和叶子衿说一下吧。”
大师兄听着宋桔称叶小将军为叶子衿,愣了下神,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宋桔喊了两个小厮搬上东西回了马车上。
故元接过东西,看了两眼。
“去哪?”
“叶府。”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便不能坐视不理。
即使这事很棘手,宋桔也打算管一管。
故元搬着东西若有所思的跟在宋桔身后。
这个时间叶子衿已经回了府。
宋桔也没通报,直接进了叶子衿的院子。
在东大营住的这些日子,两人竟然破天荒的相熟了起来。
一反从前那种淡漠疏离的关系。
这还是要靠叶子衿态度的转变。
宋桔坐在院里,叶子衿换上了便服,出来。
瞟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东西。
“你去棋庄了?”
我点点头。
“你托人送回来就行,不必亲自跑一趟。”
听着语气像是习惯了似的。
伸手拿出箱子里的东西摆弄了几下,又放回去。
我看着他,说道。
“你送他这些干什么?”
“你难道不是已经知道了才过来的?”
叶子衿坐下,看着宋桔。
宋桔微微眯了眯眼睛。
看起来有些疲倦。
“回去休息吧。”
“子衿,你知道施先生为什么帮我开棋庄吗?”
叶子衿坐直了身子,答道。
“因为棋谱。”
“对,我只是帮他写了一些注释画了几张图,他就如此报还于我。”
你曾经是建安百年难得的棋坛天才,痴如施正暄,又怎么不会用尽手段想要留住你呢?
“下棋是雅事,打仗是国事。”
这其中的理,真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两个人,是谁也不打算服谁了。
“你不要掺和进来。”
叶子衿没等我说话,便抢道。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两个如此别扭下去,可若是你不愿,那我便什么都不会再说。”
这事强求不来,宋桔也永远都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叶子衿身上。
“不是不愿,是永远不能。”
永远啊。
永远是多么遥远的时间。
宋桔起身。
“总之物品我是传达到了,那我先回去了。”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叶子衿抬头看着转过身的宋桔的背影,淡淡道。
“你没错。”
是时机错了。
是上天弄人。
可是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吗?
即使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也没办法重新来一遍。
到最后,留下来的人只会徒增悔恨与难过。
宋桔回了宫以后。
这些日子姜徵还是依旧每日下朝跟沅陵公主打个照面。
崔琪也经常出宫去在迎春楼替宋桔传信。
这日是桂花酒酿好的日子,宫里每年都会在桂花飘香的季节取上桂花做时令酒,然后召开一次宫宴。
这宫宴却不是在殿里开的。
也不是吃饭,而是开在御花园内。
宋桔坐在殿内,听着太监说道。
这太监是皇上派过来的。
为的就是怕宋桔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宋桔心不在焉的听着。
上一辈子都在宫中住了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宋桔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公开的场合了。
因为旁的人都是一家一家的,只有宋桔自己,是一个人。
也是在观秋宴的时候,父皇问自己想要嫁给谁,自己才说了想要嫁给叶子瑜。
从那以后就坠入无尽的地狱。
再没能逃出来。
宋桔想到这,紧了紧眉头。
“多谢管事,我来送您出去。”
崔琪礼貌的请了来报的太监出殿门。
宋桔站起了身。
“先去看看吧。”
“殿下,现在还没开始呢。”
离开时还有一个时辰,宋桔怎么就要过去了呢。
“无妨,先看看。”
宋桔抬起脚朝御花园走去。
即使时间还没到,御花园里已经零零散散站了好几个人。
随处都能看见布置好的座位,还有一个大戏台。
我看见姜徵坐在远处,我笑着走过去。
“姜大人。”
这里人多眼杂,我自然就不能叫哥了。
“殿下。”
姜徵站起来行礼。
我们两个隔着稍远的距离。
姜徵朝我点了点头。
“仙女姐姐!”
我回过身,是上次那个燕王家的小王爷宋旬。
他向我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含蔷郡主。
宋旬一看见宋桔在那边站着,就挣开姐姐的手,向宋桔跑过去。
“仙女姐姐!”
宋旬才到宋桔手肘那么高,仰起头看着宋桔。
伸手拉住宋桔的胳膊,笑眼弯弯,不过马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委屈巴巴的扁着嘴道。
“姐姐都没有来找我。”
“阿旬,不得无礼。”
宋含才没有像宋旬一样噔噔噔跑过来,而是顾着礼数走过来的,所以才到。
看着宋旬抓着华双公主的手臂,赶忙教训道。
“无妨,怎么了,我没有去找你,你生姐姐的气了吗?”
宋桔摸摸宋旬的头。
“有一点点。”
宋旬回道。
但就那么一点点,看见宋桔的时候也已经消气了。
因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人尽皆知。
更何况宋旬就在生日宴的场合,怎么会不清楚宋桔的处境呢?
也只是嘴上说说怪宋桔没来找自己而已。
“殿下,借一步说话。”
含蔷郡主上前来,将宋旬拉到自己身后,淡淡的说道。
宋桔没有特意跟宋旬说要保密二人的对话。
宋旬从小跟宋含相依为命,又怎么会有秘密?
有些人可能就是那么奇妙,初面就一见如故。
宋旬对宋桔便是如此。
可是宋含却不是。
宋桔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不知道殿下说,帮我们忙,是什么意思?”
宋含也是个直接的。
宋桔淡淡笑着,回道。
“听说郡主和小王爷一直都挺希望燕王舅舅回京的。”
含蔷郡主偷偷在手心里捏了把汗。
低下头道。
“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含蔷与阿旬不敢有别的意思。”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咯?
“郡主,你觉得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宋桔停下来看着含蔷,含蔷一瞬间冷汗直冒。
明明眼前的女孩才十四岁,比自己还小。
可是含蔷却觉得不敢直视。
“臣女不敢随意议论陛下。”
“舅舅离京的时候,郡主已经七八岁了吧?”
那时候宋旬还尚在襁褓之中,当然都不记得了。
可是宋含什么都记得。
那一天燕王从宫里回来,脸上乌云密布。
连每日进门都要抱一抱宋含的事情都抛在了一边,直接发了大火。
宋含站在门外,只听见父王和母妃在吵架。
言谈之中好像是与陛下有关。
第二天父王就收拾东西去了春陵,只是在偶尔偶尔的时候才回过京几次。
宋旬会恨皇上吗?
是谁告诉他,燕王离京,与皇上有关系呢?
宋桔看着宋含,宋含的手交握着捏的紧紧的。
“是。”
“舅舅这一走六七年,父皇也很是想他。”
皇上想父王?
含蔷郡主抬起头,打量着宋桔的神色。
含蔷虽然贵为郡主,却处处都要看别人的眼色。
小小年纪就当了家,没有人肯听自己的。
出席宫宴也都不敢张扬。
这样的生活都是‘多亏’了谁,他却是想父王的?
谁信!
可是宋桔依旧是是温柔的笑着的,表情无懈可击,看不出来一丝异样。
“承蒙皇上厚爱。”
“舅舅多年不在京都,到时候回来,郡主可要好好尽尽孝。”
这便是在让含蔷等燕王回来要好好地跟他说一说京都的局势。
只是不知道,这话中的含义,含蔷能不能听懂了。
“公主真的有办法让父王回来?”
含蔷一听燕王有能回京的可能,也忍不住问道。
“郡主等着就是。”
燕王是父皇唯一的兄弟,父皇向来是重情的,也不会全然不想燕王。
只不过脾气倔。
燕王说要走,父皇也不会留。
可是父皇怎么能想到,燕王远在春陵,是要做什么呢?
我看着含蔷走远,心里冷笑。
我说他怎么能够压过三皇子坐上皇位。
还不是有燕王在春陵替他招兵买马!
天高皇帝远,他只要买通了周围的人,没有人能够直达天听。
这些都是我在叶子瑜的册子上看到的。
叶子瑜一直和燕王有联系!
他们还曾见过好几次面。
如今燕王正在春陵为他收拢人才,汇集门客。
我怎么能让他如意呢?
“臣妇见过华双公主。”
我正站在那想事儿,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回过身,居然是白薇,她怎么会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