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苍宁熄升官到了正五品的大学士,所以如今她也勉强挤入了上朝队列。
今日在太和门升朝。
苍宁熄一直躲在文官队列后面,听着文武百官奏这个事、参那个人。
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事,她站这么久都站累了,快点说完早点下朝不好么?
这些瘦巴巴的老头子官员,平时走两步都得喘三喘,现在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唇枪舌剑,站这么久都还精神得很。
苍宁熄怀疑自己才是个老头儿。
好容易等到殿头官说“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苍宁熄正要松口气,一位郑御史又站了出来。
郑御史从队列中走出来,双手握着笏板,躬身,声音洪亮且有底气:“臣有奏,臣要参承恩公目无法纪,贪婪暴慢。”
满朝皆惊。
但承恩公是不上朝的,不然他听了这话能扑上去撕郑御史的胡子。
承恩公虽着实令人讨厌,朝中少有人喜欢,但碍于是国戚,在朝中又无实职,虽偶尔有人弹劾他“嚣张跋扈”,但少有人会用这样严重的“目无法纪,贪婪暴慢”。
郑御史,着实胆大。
元?身着冕服,冕冠垂下来的珠琉掩住了他的表情:“郑御史弹劾朕的舅祖父,可有证据?”
他刻意提了“舅祖父”,是在施压,表示“你可想清楚了,如果没有证据就胡乱弹劾朕是要找你麻烦的”。
郑御史丝毫不惧,道:“帝城西郊,有一庄子,庄子养着七口人。承恩公看上了此庄子,便要用一匹发霉的缎料强买下来。那农妇不愿,承恩公便让人打断了她大儿子的腿!”
朝中顿时议论纷纷。
苍宁熄在后面,闻言不由皱眉,怎么这事又被翻出来了?
她给那农妇的二百两银子,足够买下那庄子了。那农妇却还非要上告,还去求了其他人,此举实在是无脑。
当然,被那农妇求动了的郑御史也不是很有脑。
难道他们以为陛下会为了区区一农妇,重惩自己的亲舅祖父?
这么一弹劾,承恩公得记恨,陛下也不会高兴,百害无一利。
那老妇到底是真的想为了自己儿子的断腿讨个公道,还是为了更多的补偿金,抑或是因为背后有人指使?
郑御史的话还没完,他一躬身,又道:“此事,新晋华筵殿大学士苍宁熄也是知情者。”
苍宁熄给郑御史气得眼前一黑。
那农妇咋什么都和别人说?
说这郑御史聪明,他又要名不要命,占地这种事不是死罪,他这一弹劾,顶多能让承恩公记恨他;说他是笨蛋,他又还知道拉个垫背的。
若是让苍宁熄早知道她有此一劫,她一定早早上报,语气一定温柔又委婉,总之境况比现在好。
元?看向苍宁熄,沉声道:“苍大学士,此事,你可知情?”
苍宁熄被点名,只好匆匆出列:“回陛下,那农妇的确找过臣,不过臣见她可怜,已补偿了她二百两银子。”
可能有人会觉得,郑御史是为百姓做主,是不畏权贵;而她拿钱买那老妇闭嘴,是攀权附贵,胆小怕事。
可承恩公和那老妇的身份地位悬殊,若老妇告输了,肯定要被找麻烦;就算是她告赢了,承恩公不得秋后算账?
那老妇安心受了她的银子,给大儿子看一看腿病,重新置个铺面,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么?
元?闻言,想了想道:“此事舅祖父的确有不对的地方,朕定会好好说他几句。朕从内帑出四百两银子,二百补给大学士,二百给那家农户,就当是朕替舅祖父买下那座庄子了。”
内帑(tang),皇帝的小金库。
百官跪下,山呼“陛下英明”。
只是苍宁熄瞥见郑御史的表情,显而易见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她心下轻叹,可求求这位郑御史,在没有把承恩公捶死的事情之前,别再闹了。
。
下了朝,苍宁熄把笏板往腰上一插,搓了搓手,迈着老年人独有的慢悠悠的步伐往宫外走。
她余光里瞥见一片绯红色的官服衣角,又仔细看了看,的确是贺廉。
虽只是个远远的看不大清的……高大挺拔天下无双气质不凡修长昳丽俊秀非常无与伦比的背影。
苍宁熄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一秒,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想赶上去打个招呼。
不料被人叫住,她回头,是郑御史。
苍宁熄心中不耐,但面上不显,仍是笑眯眯地做了个揖手礼:“郑御史刚刚在朝上真是不畏权贵,勇于直言,实为我辈楷模。”
郑御史闻言并没露出什么高兴的神色,相反,他绷着一张脸,因为年纪大了愈发显得冷肃:“不如大学士圆滑。”
苍宁熄自觉自己是个尊老爱幼的好人,不计较这郑老头子的无礼:“您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郑御史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为何不与我一同揭露承恩公的嘴脸?小小年纪,就趋炎附势,丝毫没有文人风骨!”
苍宁熄闻言微微一笑,也不恼,“承恩公是陛下舅祖父,一农妇如何告得赢?”
郑御史冷笑:“在朝为官,从来不应站在赢的一方,而应该站在对的一方。你到底还是只个女子,贪图小利,成不了大器!”
苍宁熄余光里已完全看不见贺廉的袍角了,她十分遗憾地收回目光,打算同这位郑御史好好说道说道:“那郑御史可想过那农妇的下场?你我在朝中尚难说以后如何,她一农妇,如何与帝城豪族相斗?”
郑御史不为所动,苍老的侧脸显得十分冷硬:“若是能扳倒承恩公,一农妇算什么?哪怕她一家都没了性命,又算什么?”
苍宁熄抬眸,眸光略冷。
“你为她想这许多,她不见得感谢你,不然也不会又来找我。我本对女子当官并无太大偏见,可你这样的表现,着实让我忧心!”
苍宁熄一哂,摊手笑道:“这就是我不如郑御史的地方了。一边厚着脸皮举着‘为国为民,文人风骨’的大旗,一边又不顾百姓性命去对付自己的政敌,宁熄惭愧,尚做不出这等事来。”
郑御史脸色一僵。
苍宁熄挥袖离开。
可惜了,因为这老头子,浪费了一个欣赏贺廉美人儿脸的机会。